冯道(882~954),自号“长乐老”,河北沧州人。他先后辅佐了5 个朝代(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契丹)的11位君主,而且朝朝公卿,最后全身而退,这不得不说是中国政治史上的一个奇迹。冯道是如何在乱世政坛中得以“长乐”的呢?
长期以来,许多史学家因为冯道没有在王朝交替的时候“杀身成仁”而对他备加指责。司马光对他的评价是“滑稽多智,浮沉取容”。不过,我们不应该拘于这种传统的愚忠思想。作为一名职业官僚,冯道虽然多次随着朝代的更替改变效忠对象,但他却对每一任皇帝都尽到了人臣的责任。
正所谓“武死战、文死谏”,对于身为文官的冯道来说,既然进入官场,自然而然就要博取名声,这需要敢于说真话。敢说真话是有风险的,但后面的利益也大,关键在于怎么操作。面对那些尚武的“马上天子”,冯道不但了解其脾气秉性,而且洞悉每件事情的要害,谋而后动,取得了很好的劝谏效果。
在后梁时期,冯道在晋王李存勖手下效力。晋王亲率大军攻打梁朝,与梁军隔黄河对峙。晋王帐下大将郭崇韬有一次惹恼晋王,晋王生气地说:“让三军另选统帅吧,我让贤回太原!”随即命当时负责文字工作的冯道起草文件公布于众,冯道拿起笔却迟迟不动。晋王不断地催促,冯道心平气和地说:“如今大王屡建大功,正待平定南方敌寇,崇韬所谏并不过分,顶多您不听他的就是了,何必大动肝火?若让敌人知道了,以为我们君臣不和,于我们不利。”李存勖听后醒悟过来。一会儿,郭崇韬也来向李存勖谢罪。一场内部矛盾就此平息,冯道也因此受到了普遍尊重。
后唐天成、长兴年间,连年丰收,中原比较安定。冯道却进谏明宗说:“我以前追随先帝(李存勖)的时候曾出使中山,在经过井陉天险时,怕马有个闪失,小心翼翼地紧握着缰绳,但到了平地就认为没有什么值得顾虑了,结果突然给从马上跌下受伤。在危险的地方因考虑周到而获得安全,处于太平的环境却因放松警惕而产生祸患,这是人之常情。”他向明宗推荐聂夷中的《伤田家诗》:“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明宗听后很受启发,让人将诗抄下来时常吟诵。冯道正是以这种灵活的方式奉劝皇帝不要陶醉于眼下太平无事,而要居安思危,以百姓生计为念。
可见,冯道已经尽到了一个臣子应尽的“进谏”义务,只不过他更注重技巧。在冯道看来,进言直谏是风险投资,所以他致力于将风险降到最小,把收益增到最大,身家性命、身后名节和不朽功业,哪个都不能少,那种以死犯谏的傻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冯道的仕途可谓是一帆风顺,后唐庄宗时任户部尚书、翰林学士,明宗时出任宰相。后晋高祖、出帝时均连任宰相。契丹灭晋后,被任为太傅,后汉代晋后任太师,后周代汉后依然任太师。不过,纵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冯道依然不失清廉的本色。
冯道年少时家境贫寒,深知百姓艰辛,发达后依然非常俭朴。外出打仗的时候,冯道就在军中搭一茅庵,铺草而眠,所得俸禄与左右下属同享。有的士兵将掠来的美女送给冯道,他将其安置好,等找到她家人后再送回。
冯道的父亲去世了,已经官至户部侍郎、翰林学士的他立刻解职回乡守孝,仅住在一间茅草屋里,过着清苦的生活,自己种地,自己砍柴;所得朝廷俸禄尚有剩余,全部拿来救济受灾的乡邻;当地官员知道他回来了,要馈赠给他礼物,他一律婉言谢绝。
有一次,皇帝想送他一份生日钱财,冯道也以“父母早死,不记生日,坚让不受”。
所以,晚年冯道曾宣称:“在孝于家,在忠于国,日无小道之言,门无小义之货。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以三不欺为素。”
他希望死后选择一块无用之地埋葬即可,不像别人那样嘴里含珠玉下葬,也不穿豪华的寿衣,用普通的粗席子安葬就行。即便是对他持否定态度的“正史”也承认他居官“能自刻苦为俭约”,“在相位二十余年,未尝以片简扰于诸侯”。
冯道乃一介书生,虽然文弱,但颇有胆略。后汉皇帝刘知远为了收集牛皮,制作胄甲,曾颁布了一道“牛皮法”。规定民间如果死了牛,牛皮必须交公。有一次,上党地区有20 多人违犯了“牛皮法”,当地的判官认为这项法令不合理,反对执行死刑,还大胆地上书给刘知远。刘知远大怒,下令将犯人和判官一块处死。冯道却据理力争,刘知远最终释放了与该案件有所牵连的所有人。
除了在内政上敢逆龙鳞,在外交上冯道也显示出过人的胆识。后晋时,契丹皇帝得知冯道的名望,指名要求冯道出使,想把他留在契丹。面对有去无回的形势,所有的人都主张冯道不要出使,但冯道为了国家的安宁,坦然出使契丹。到契丹后,契丹皇帝多次用放他走来试探他,冯道却摆出一副长期停留的架势。他先将契丹皇帝赐给他的全部钱财,换成过冬取暖用的柴炭,当契丹皇帝准许他回归时,他又上表三次恳请留下,被拒后还滞留了一月余才上路。
一路上,冯道走走停停,折腾了两个月才走出契丹边境。身边的人问他:“出使契丹仍能活着回来,犹如漏网之鱼,要是别人,只恨没长两只翅膀,走得越快越好。你怎么却这样慢慢腾腾的呢?”冯道解释说:“你走得再快,他们若真要将你追回去,你终归是逃脱不掉的。还不如走得慢点,他们反而不会来追了。”
尽管“正史”对冯道多有微词,但以我们今天的价值标准来判断,冯道可以说是一个完人。置于五代十国那段风云变幻的历史时空下,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保持人格的独立、为民请命后还能全身而退。对于投身于职场的现代人来说,冯道身上有着太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来源:《国学》2010年第06期 唐织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