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共赏:南宋临安城的相扑

提及相扑,很多人都会想到它是日本的国技,但其实相扑是我国古代的一项传统体育项目。据《汉书·刑法志》记载,相扑最迟起源于战国时期,至秦汉时称为“角觝”或“角抵”。到南北朝以后,逐渐有了“相扑”这个称呼。至南宋时,不论从竞技水平上看,还是从参与人数而言,相扑都进入了一个鼎盛时期。尤其在京城临安,人口的聚集和商业的繁华也使城内“百艺俱呈”,而作为当时最为盛行的“诸技”之一,相扑也成为了从朝廷到地方、从官兵到市民都喜爱的一项雅俗共赏的体育表演活动。

体制完备的宫廷相扑

南宋朝廷设有专业的相扑队伍,这支官方相扑队隶属于御前忠佐军引见司,名曰“内等子”,共120人。在这支相扑队中,领头的管押人员称为“十将”,每“将”2人。队员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其中上等和中等各五对共20人,下等八对16人,另有剑棒手五对10人。除了这66名管押人员和正选名额队员外,还有54名“只应者”作为预备。这支皇家相扑队的人员都从御前诸军中经过比赛选拔而来,个个都是体魄健壮、臂力过人的大力士。负责管理的引见司每三年对“只应者”进行一次选拔,从中选取下次补充进正选名额的人员。对额内的队员,也每三年进行一次殿前测试。对优秀的队员,皇帝当场赏赐银绢,而成绩特别优异的,也可提升为管押人员,或分发到各地道、州、郡充当营军头。成绩差的,则立即淘汰,由优秀的“只应者”替补。

除了充当皇家卫队及为地方培养军官,南宋这支官方相扑队的首要任务是“遇圣节御宴大朝会,用左右军相扑”,即在宫廷饮宴时表演相扑比赛。《东京梦华录》在“天宁节”中记载:“第九盏御酒慢曲子……左右军相扑。宴退,臣僚皆簪花归私第。”可见,相扑是宫廷宴会娱乐的压轴节目。此外,朝廷的外交宴会也设有相扑比赛。如南宋接待金使宴会的节目表上,就有“相扑一十五人,于御前等子内差”。关于御宴上的相扑表演,当时有诗形容其雄姿:“虎贲三百总威狞,急飚旗催叠鼓声。疑是啸风吟雨处,怒龙彪虎角亏盈。”南宋诗人杨万里也曾作诗写道:“广场妙戏斗程材,未得天颜一笑开。角抵罢时还宴罢,卷班出殿戴花回。”此外,遇到皇帝祭拜郊坛、行明堂大礼、四孟车驾出行时,相扑手们便头发蓬松、握紧拳头、威风凛凛地随行于车驾左右。而在平时没有宫廷表演任务时,这些“内等子”会每晚在余杭水门(现武林门侧)外训练,市民可以前去观赏。看到精彩的地方,“两岸居民亦有犒赏”,对相扑手慷慨打赏。

风行一时的民间相扑

民间相扑,即“瓦市相扑者”,在临安城也随处可见。瓦市又称瓦舍,因其“来时瓦合,去时瓦解”,易聚易散,在北宋时已成为集曲艺、说唱、杂技等为一体的城市娱乐场所。临安城内外有众安桥、盐桥、菜市桥等瓦舍十七处,在这十七处瓦舍的众多表演中,相扑表演是最受欢迎的,“瓦市相扑者”也是各种表演艺人中最多的。每当有相扑表演时,瓦舍中便会聚集大量观众,而当表演结束时,观众便会打赏表演者,让他们赚得“标手之资”。

在这些常规的表演性比赛之外,临安城还有不定期的全国性大赛,供相扑高手们切磋技艺。杭州城外的护国寺(现黄龙洞北麓)和南高峰都设有露天相扑台,在这里举办的大赛是南宋时最高级别的相扑比赛,又称“露台争交”。每逢这样的比赛,各地、州、道都会挑选“膂力高强、天下无对者”参加,以求夺魁。而观众也来自全国各地,常常“数万香官,两边排得似鱼鳞一般,廊庑屋脊上都坐满了”。南宋官方对相扑冠军的奖励非常丰厚,获胜者可以得到旗帐、银杯、彩缎、锦袄、官会、马匹等诸多奖品。有时,朝廷甚至会给获胜者赏赐官职。如宋理宗景定年间(1260-1264年),温州一名叫韩福的相扑手,因为在大赛中“胜得头赏”而被朝廷看中,特增补为“军佐”一职。

此时的相扑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规则,称为“社条”,而裁判称为“部署”。在宋以前,相扑是允许“踢打摔拿”的。成书于九世纪的《角力记》中曾载,双方对决时可以拳打脚踢、夹头颈和扭关节等。到了唐末五代时,踢的动作被禁止。宋时,相扑继而废弃了拳术,正所谓“相扑争交,谓之角抵之戏;别有使拳,自为一家,与相扑曲折相反”。于是,相扑正式演变成一种双方徒手互相角力、以摔倒对方为目标的竞技游戏。这样的规则,可从《水浒全传》的描写中略见一斑。《水浒全传》第七十四回写道:燕青与任原比赛时,“燕青再上献台来,要与任原放对。部署向他先要了文书,怀中取出相扑社条读了一遍,对燕青道:‘你省得吗?不许暗算!’燕青冷笑道:‘我单只这个水裤儿,暗算他什么?’”可见,此时相扑的规则已与现代的相扑比赛几乎相同。

临安城内相扑广受欢迎,也涌现出了一批水平颇高、名声颇大的职业相扑高手。据《武林旧事》记载,当时杭城的明星相扑手有王侥大、张关索、撞到山、韩铜柱、曹铁拳、王急快、黑八郎、严铁条等44人。在《梦粱录》中也记录了周急快、赤毛朱超、周忙憧、杨长脚等多名优秀相扑手的名号。这些名号多为绰号而非真实名字,但它们却很形象地反映了这些“瓦市相扑者”的特点。他们有些身材魁梧、力达勇猛,有些身姿矫健、动作迅速,鲜活地体现了各自的技术动作特色。

火爆香艳的女子相扑

在《武林旧事》和《梦粱录》的相扑手名单之后,更是记有韩春春、绣勒帛、锦勒帛、赛貌多、侥大娘、后辈侥、女急快、赛关索、嚣三娘、黑四姐等十余名女相扑手的名号。这些女相扑手被称为“女飐”,是取她们身法疾速如风、招数变幻莫测之意。虽然三国时吴国末帝孙皓曾“使尚方以金作金步摇假髻以千数,令宫女着以相扑,早成夕败,辄命更作”,但对专业女相扑手的记载,《武林旧事》和《梦粱录》却是我国最早的。

其实,女性相扑在北宋时已成为平民百姓热爱的表演,甚至皇帝也去观看。宋仁宗嘉祐七年(1062年)正月十八日,仁宗皇帝赵祯带后妃们到宣德门广场与民同乐,“召诸色艺人,各进技艺”,其中便有女相扑表演。这些女相扑手赤裸上身,场面异常火爆。而仁宗在观后也是心情大好,吩咐“赐予银绢”来犒赏参演的女相扑手。而在司马光看来,皇帝此举有违礼法,在他的《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中指出,在宣德门广场这样的公开场合,皇帝带着嫔妃和命妇一同观看几乎裸体的女性相扑,实在是太不合适。司马光还建议皇帝废除宣德门前的女相扑表演,并令“今后妇人不得于街市以此聚众为戏”。也许是皇帝也觉得此举有悖礼制,加上其他士大夫的抵制,从此以后女性裸体相扑便不再见诸文献了。

但在南宋临安的勾栏瓦舍中,女子相扑比赛却一直进行着。尤其在很多正式相扑比赛前,组织者常常在开场时安排几名女相扑手对打暖场,成为吸引看客眼球的一项娱乐表演,以此招揽观众,然后再由男性相扑者角逐进行正赛。有时男女混扑的场景也可看见。《水浒全传》第一百○四回中写到一名叫段三娘的女性和一名叫王庆的男性相扑:“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她脱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团,丢在一个桌上,里面是箭杆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档紫夹袖裤儿,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王庆打来。王庆见她是女子,又见她起拳便有破绽,有意耍她,故意不用快跌,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那女子相扑。”这样的场面既火爆又香艳,足以吸引众多的观众。

一衰一兴的中日相扑

南宋临安城里相扑运动开展的盛世,可称得上史所罕见。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靖康之变后宋室南渡,把北方的尚武之风和汴京的“瓦肆”之乐也带到了南方。随着临安成为南宋的京城,南北各方的相扑高手云集于杭城,使南北武术和体育文化得到了融合统一,促进了不同技艺和风格的相扑全面发展。另一方面,南宋时期社会经济快速发展,而临安一举跃升为全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大批官吏和富豪地主迁居临安。城市人口的增加和都市商品经济的发展产生了新的休闲娱乐需求,推动了相扑、说唱、戏曲等一系列城市娱乐消费的兴起。

时间推移进入明代,角抵虽为练兵活动之一,但市井间却再不见女性相扑的记载,甚至连勾栏瓦舍这样的城市娱乐也逐渐消失。而在隔海相望的日本,相扑却一直广受欢迎。相扑在日本文献中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公元8世纪初的《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从奈良时代起,“相扑节会”成为宫中仪式之一,为天皇表演以供“御览相扑”。自江户时代的1781年后,日本相扑发展成为现在的大相扑形式,形成了日本文化的代表,以致《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有相扑源于日本一说,也着实令人唏嘘。

来源:《文史天地》2019年06期     林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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