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6年2月16日(光绪二年正月二十二日)是光绪帝开蒙第一天。像当年入值弘德殿那样,翁同龢未及天明,就趁着晓月晨风,肩舆来到了养心殿东暖阁。这一天,除了他与夏同善外,在场的还有恭亲王奕、伯王(伯彦诺谟祜)、贝勒奕劻、额驸景寿。光绪帝坐北朝南,面前放着一张矮小的桌子,上面摊着纸墨笔砚。君臣行礼过后,翁同龢不慌不忙,以笔蘸墨,写了“天下太平”、“光明正大”八个端庄的颜体大字。接着,握着光绪帝又白又嫩的团团小手在事先准备好的朱书红格纸上将八个字重写一遍。写字过后,便是认字。翁同龢拿出事先已用黄绫硬裱成的两个方块字:“帝”“德”,放在光绪帝面前,随声念了两遍,光绪帝亦应声口诵。接下来,讲讲《帝鉴图说》的首篇《三皇五帝》。翁同龢以手指画,反复陈说,讲得既浅显, 又明白,光绪帝“似有所悟”,并用手指指尧舜两帝像,显得很开心。从5月14日起,光绪帝正式改在毓庆宫读书。
书房头两年,功课主要是认字、听讲书、读生书、背熟书。规定每日生书读二十遍,熟书读五十遥(遍数虽然多,但课文一般只有三至五行,数童不大)。光绪帝由于身体不好,气力不足,畏难怕读,常常读到一半就不肯再读了。师傅催促,则不开口。幼稚不明事理,既不能打,又不能骂,何况又是“贵为天子”的皇帝!作为负责书房授读的翁同龢见此情景,心急如焚,不免要申斥几句,结果是小皇帝啼号不已,“哭声达于户外”。光绪帝来性倔强,又好用意气,一赌气就是十天半月不开口,不肯读。翁同龢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温言怡色,徐徐引得”,但千回百转,光绪帝就是不听。刚柔并用,均无效果,使他一筹莫展。两宫皇太后召见时,常常问起书房功课,翁同龢只好如实奏对。西太后对小皇帝很不满,竟用不准多吃的办法来惩戒光绪帝。翁同龢于心不忍,出于一片爱君之心,不得不另想办法。他求助于光绪帝生父醇亲王奕譞。于是奕譞时常到书房走动,颇能配合翁同龢管好书房。奕譞一到书房,先是厉声训斤,接着和颜悦色温语劝导一番。对父亲的一威一震,光绪帝颇有所畏惧。然而时间一久,又故态复萌,一切照旧。1876年(光绪二年)以后,醉亲王因“避嫌之故”,也很少再到书房,有时翁同龢请他协助,他总是支支吾吾推辞了事。
皇帝不好好读书,决不能姑息迁就。翁同龢与其他师傅协商后,当看光绪帝的面规定:生书读二十遥,熟书减到三十遮,采用“记书签”的办法,读完为止,不再增加。光绪帝欣然接受。旧式教育偏重死记硬背,学生整天不是读,就是背,小孩子怕多读,寸白背书,是常见的现象,光绪帝也不例外。因此时间一久,仍复旧景,不肯多读。光绪帝尽管小小年纪,却时读书还有自己的见膝“既已熟类,何多读乎”?!认为读熟不在遍数多少。藩篱既已冲破,规矩已复不灵,翁同龢与其他师傅只得又一次想办法,与光绪帝当面协定:不计遍数可以,但以书读熟为准。然而时于“熟”的标准,师傅和学生的意见常常相左,不能一致。学生认为“熟”了,而师傅恰恰认为还“不熟”,因此,彼此“龃龉不已”。光绪帝对于翁同禽仙勺爱抚还不能理解,他得寸进尺,读书遮数少的目的达到了,有时连读书声音也没有。愈是迁就,愈是读不好书。孙家鼐平时寡言少语,此时也有些忍耐不住,他出了一个主意,叫“静坐法”。顾名思义,就是你不读不背,干脆让你坐在那里不许动。这实际是民间私塾先生惩罚学生站墙角的变种。结果是“大起龃龉”,光绪帝又是吵,又是闹,翁同龢本不同意这种作法,遂即宣布取消,才使事情平息下来。
1678年书房改为全功课,整天读书,光绪帝畏难情绪更严重。有人向翁同龢建议用罚读的办法。对于罚读,翁同龢当年入值弘德殿时就不赞同,因为罚的效果并不一定好。但出于尊重他人的意见,他同意不妨试一试。商定结果,规定:生书不熟,罚多读二十遍;熟书不熟,罚多读三十遍。光绪帝始惧而后玩忽。像当年同治帝一样,罚到后来,干脆不开口,就是不读。其他师傅开始动摇,主张让步,翁同龢反而认为长此放纵下去,他无法向两宫皇太后交待,规矩既定,不能轻易改动。甚至遇到光绪帝大声哭叫也全然不顾,仍持之以罚。对师傅们的这一着,调皮的光绪帝用拖延时间的办法,达到不背书、不读书的目的。这时又是孙家鼐别出心裁,仿照“起居注”的形式,搞了一本《内省录》,换言之,就是记过簿。将皇上在书房内的过错逐日登记在上面,必要时呈给太后看,目的是想借此来约束光绪帝。谁知这一着可把小皇帝惹“火”了,气得大骂,甚至将案几上杯碗掷地打碎,不顾太监“一”字形跪请,师傅们的“序列”阻拦,竟哭着冲出书房,沿东阶趋角门,奔回宫内。
皇帝罢课,师傅们不免惶惧。翁同龢立即请总管太监转奏,宣布取消《内省录》,请皇上立即回书房。皇帝怒气未消,又碍于面子,就是不肯来。第二天,西太后召见翁同龢,当着翁师傅的面,把光绪帝教训了一顿,又以书房自有规矩,切不可这样,要他读书听话勿淘气。翁同龢也趁机承认师傅有错,皇帝这才同意回到书房。
皇帝重新回到书房,师傅们如释重负。翁同龢代表师傅们再次向皇帝作了一番劝导。他说,师傅们的那些作法固然不好,但也都是出于爱护皇上,是为了让皇上把书读好,将来为天下做事。接着又表示,以后若有图画之类的书一定捡来给皇上看。但皇帝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膳前功课须在午正一刻(中午十二点左右)结束,否则回宫太迟,有劳膳睠。师傅们一口答应。至此,两天的闹学风波才算平息。
经过光绪帝“闹学”这件事,翁同龢和其他师傅得出一个教训:罚不当教。于是决定改用正面鼓励、以表扬为主的方法。决定先从生活关心入手,使师生之间的感情由僵持变为融洽。师傅们大都儿孙绕膝,当然知道爷爷如何疼爱孙子,所以翁同龢一讲,其他师傅无不表示赞成。每当光绪帝进书房,翁同龢总要先看看皇帝的气色如何,摸摸光绪帝的小手心烫不烫,轻声柔语地询问一番。如果发现光绪帝体有不适,当即表示读书的遍数可减。遇到实在无法读下去的情况时,干脆不再强求,或唤总管太监来,奏请提前下书房,有时干脆暂作停顿,让皇帝到庭中散步、休息,或进宫吃茶点。这样做的结果,效果很好。一次光绪帝因腹疼,未进早膳就来书房,书读到一半,忽然不开口。翁同龢经过仔细盘问,方知尚未进早膳,立即传太监送来点心,并表示提前下课,还着实把光绪帝大大地表扬了一番。师傅的表扬,反使光绪帝精神振奋,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高兴样子。又有一次,光绪帝根据《帝鉴图说》中的图画,在书房内画了一幅《天人交战图》,画中人团头虎脑、横眉竖眼,看了令人捧腹生笑,翁同龢与其他师傅高兴极了,当面夸奖光绪帝,说皇上颖悟异常,画得好。这天,光绪帝心情舒畅,书读得特别卖力,不仅生书照数全部读完,而且熟书主动要求多读了七遍。翁同龢在日记中写道:“殿中日来阳气四溢,亦不复旧景矣”。经过一翻苦心努力,书房终于走上了正轨,师生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愈来愈亲密。
来源:《文史博览》2006年05期 谢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