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金时的休闲活动:双陆

现代社会,人们在闲暇时与三五好友相聚,打几圈麻将或扑克十分平常,更多的人早已习惯用网络、电脑、手机等打发时间。那么在一千年前的辽金时期,还没有麻将扑克,也没有电脑网路,当时的人喜欢什么游艺活动休闲娱乐呢?除了大家熟悉的围棋、象棋之外,恐怕还必须要提到双陆。

双陆的规则和流传

双陆,又称为双六,根据宋代司马光在《资治通鉴·神龙元年二月》中记载,是一种双人对弈的棋类游戏。下棋时,“投琼以行十二棋,各行六棋,故谓之双陆”。南宋时洪遵所著《谱双》对双陆的下法有着更详细的记载。在双陆最盛行的辽金时期,双陆分为平双陆(契丹双陆)、广州双陆、回回双陆、大食双陆、日本双陆等等。这些双陆的规则在一些细节处稍有不同,却也基本统一。以北双陆为例,其行棋规则是,双人对局,分黑白两方,各有十二个棋(有的各十五个棋),又称马。棋盘上有十二曲道,棋依曲道而行。行棋时用骰子两枚,轮流投掷,依骰子点数决定先行后止。白马自右归左,黑马自左归右,以一方的马全部过门,即入宫为胜,得一筹。每局以七八筹或十余筹为限,率先满者为胜。伴随着下棋,往往又有所赌之物。

它始行于曹魏,风行于隋唐,到了南宋时渐衰,却在北方的辽金社会盛行一时。关于双陆的起源,学界有着不同的看法。不过一般认为它源自印度的波罗塞戏(梵语Prasaka),大约在曹魏时期进入中国,并在曹植的改动和推进下,很快流行起来。在南北朝时,双陆作为一种可对赌博弈的游戏,在南、北方各族中均很受欢迎。如《北齐书》中说到齐世祖常和西域的胡商和士开下双陆,下得高兴,还拉着太后也一起来下。《南史》中也记载,一次梁朝的中记室参军萧贲和梁太子下双六,他抱怨太子下棋太慢,结果这位太子很记仇,在继位后找了个茬杀了萧贲。

到了隋唐时期,双陆在朝野广泛流行起来,文献记载颇多。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武则天梦双陆的故事了。《新唐书·卷一百一十五》载,一日武则天梦见了她下双陆而不胜,便召来狄仁杰问其原因。狄仁杰回答:双陆不胜,宫中无子也。这是天意在告诫陛下呢。狄仁杰把“子”和“宫中”当作双关语,既是在说双陆的棋子和棋盘,又暗喻子嗣和宫廷。君臣对答从容,表明武则天和狄仁杰都很熟悉此戏。一个想出了此喻,一个也马上领会。第二天武则天便马上派人去召回了庐陵王,也就是后来继承帝位的中宗李显。到了李显即位后,他的韦皇后还常召武三思入宫下双陆棋,而李显则在一旁帮着点筹码。双陆这种博戏广受唐代上流社会的喜爱,远不限于皇宫中。1965年考古学家在我国新疆吐鲁番的一座唐墓中发现了保存完好的壁画,壁画中便绘有一名侍者手捧双陆棋盘。几年后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唐墓中,更是出土了一套几乎完整的嵌螺钿木的双陆。唐时日本派来的遣唐使们也将两副完好的双陆带回了日本,至今仍收藏在日本奈良的正仓院中。这些壁画和实物很好地再现了唐人们下双陆的场景。

继唐后,北宋时双陆在宫廷和士人中依然相当流行。宋徽宗的《宫词》中有两首咏双陆。其一:“双陆翻腾品格新,屡赢由彩岂由人。坐中时有全娇态,才见频输特地嗔”。其二:“黄昏人寂漏初稀,嫔御相从奉直归。慵困尚寻嬉戏事,竟将双陆且忘机”。宋人的传奇故事《李师师外传》更是记载,宋徽宗曾赐李师师双陆并与她对弈,最后输了白金二千两。

辽金时期盛行的博戏

到了南宋,双陆渐渐呈现出衰落之势,不再那么受人喜爱。不过在同时期的北方辽金境内,双陆却依然方兴未艾。契丹是我国北方的一个古老民族,长期以来一直活跃在西辽河两岸广大的松漠之间,并与中原王朝有着紧密联系。唐朝于公元648年在契丹属地建立了松漠都护府,并对契丹酋长赐姓封爵。公元907年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各部并建立契丹王国,到了公元938年更是吞并了燕云十六州并改国号为辽。之后的两百年中,辽统治着间跨塞外草原和中原汉地的广大地域,称为中西交流的枢纽。

双陆传入契丹,当在五代时期,并且马上在辽代成为广受契丹朝野喜好的娱乐活动。《辽史》、《续资治通鉴长编》、《松漠纪闻》、《契丹国志》等史料中,都有很多关于契丹皇帝、后妃、臣僚、以及外使下双陆的记载。辽圣宗统和元年(988年)九月,皇太后去看望重臣韩德让,倍加赏赐后,“命从臣分朋双陆以尽欢”。辽人下双陆时,往往加以赌注,而所赌之物的价值也常常很大。辽兴宗曾与皇太弟耶律重元对弈双陆,“赌以居民城邑”,结果兴宗屡败,前后连输数城。一天,兴宗又赌双陆,伶官罗衣轻指着棋局说,“双陆休痴,和你都输去也!”兴宗这才醒悟过来,从此不再赌双陆了。

考古学家们于1972年在内蒙古自治区库伦旗先后发掘了四座辽墓。其中在3号墓出土了九枚石质黑色双陆棋子,质地细腻,制作精良。棋子底部为圆柱体,柄呈锥体状,类似现在的图章。1974年,辽宁省法库县叶茂台7号辽墓又发现了一副完整的漆木双陆。有长方形棋盘一块,骰子两枚,长身平底的木制棋子三十枚,黑白各十五枚,与库伦出土的几枚相似。在棋盘的两个长边分别雕有一个半月形窠,其左右各有六个圆坑用来放置棋子。这副双陆,与洪遵的《谱双》中所描述的“契丹双陆”十分吻合。库伦旗在辽代为圣宗三女儿越国公主的私城,而法库县是后族萧氏的封地,由此可见,双陆在辽代上层社会大为流行,深受喜爱。

辽代末期,我国东北白山黑水间的女真族在首领完颜阿骨打的带领下迅速崛起,这引起了辽朝统治者的警惕,辽道宗于是召阿骨打来进见。洪皓的《松漠纪闻》载,阿骨打与一名契丹贵族下双陆,而契丹贵族掷骰子没有赢,却强行要先行。阿骨打甚是恼火,拔出随身佩刀要杀之。幸好同行的悟室及时劝止,才未酿成大祸。后来西辽的创建者耶律大实在被女真俘获后,曾与女真大将粘罕“为双陆戏”,下的时候“争道相忿,粘罕心欲杀之而不言”。大实想着实在后怕,连夜弃其妻,带着儿子就逃走了。在金代的宫廷与士大夫中双陆依然很流行。到了金后期的章宗时,左宣徽使卢玑年七十而致仕。章宗命设宴并其与其他大臣下双陆,卢玑赢了。不久后章宗赐卢玑名马一匹作为他获胜的博值奖赏。金元之际的文人元好问在其《中州集·卷五》记载了一个叫史公奕的金代官员。他在大定二十八年(1188年)中了进士后一路升迁至直学士。元好问评价他不仅诗词文章“皆有前辈风调”,下双陆的技艺“亦绝人远矣”。

双陆不仅受到契丹、女真王室贵族公卿的爱好,在民间也是常见的娱乐活动。金朝初年,南宋使金被羁留十五年的洪皓在金中都(即现北京)看见“燕京茶肆,设双陆局,或五或六,多至十,博者蹴局,如男人茶肆中置棋局也”。赌双陆之人,少则以杯酒,多则以金银、奴婢、羊马,或为利益而赌,或只为游戏尽欢。元好问在他的一部志怪小说中说道,主人公的外祖母在夜里被异声惊醒,“触双陆棋子乱,啧啧有声”。双陆等博戏在金代各阶层中盛行,以至于金世宗在大定八年(1168年)颁布法令,禁止品官下双陆而赌博,违者杖打。然而双陆却禁而不止,继续流行在朝野之中。直到元代时,双陆依然为常见的游艺活动。《元史》曾记载元顺帝在内殿与宠臣哈嘛以双陆为戏。元代文学家关汉卿也说他“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双陆”。元版《事林广记》还刊载了两个蒙古官员对局的场面,形象地表现了元代双陆的生动情景。

特殊的文化象征

然而总的来说,辽金之后双陆的受欢迎度便慢慢消散,到了明清时已很少能看见关于双陆的记述或描写了。那么为什么这一项风靡几百年并为各民族所喜爱的博戏在元代之后便淡出大家的视野了呢?其实,双陆作为一种外来的游艺活动,其兴是因为它是外来的,其衰也是因为它是外来的。

双陆自公元三世纪曹魏时期传入我国后,作为一种“胡戏”到六世纪的北朝时,在“胡族”的帝王公卿中已相当流行。及至隋唐时,随着疆域的扩大和包容兼蓄的文化氛围的影响,更多的外来文化和“胡俗”传入中原,与汉文化接触融合。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双陆盛行起来,并成为中华文化的一部分。到了契丹、女真为统治民族的辽金时期,“舶来”的双陆已经和“土产”的围棋、象棋等一样,被视为汉文化的体现并被充分重视。特别是辽代,其视自身为唐王朝的继承人,认为自己身继正统并与南方的宋王朝对抗。也正是因为这个动机,辽代的统治者们虽然在政治上很多保留着游牧民族的特征,比如采用了因俗而治的二元制度来实行蕃汉分治,但是在很多文化层面却极力传承和推广唐代的传统。而双陆作为一项在唐代朝野广受欢迎的博戏,自然也备受契丹帝王公卿的推崇。

女真与契丹稍异,其基本生活形态是渔猎、畜牧和农耕的结合,比契丹更接近中原汉族,而汉族思想和文化也更容易在金朝的女真人中传播。大约在金熙宗完颜亶时起,女真对汉文化的接受度开始显著提高。完颜亶本人幼时受业于汉族文学家韩昉,很早就能“赋诗、染翰”。即位后更是“雅歌儒服,烹茶焚香,弈棋战象”,“失女真之本态”。他称女真大臣为“无知夷狄”,而大臣们则谓他“宛然一汉家少年子也”(《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六六》)。而之后的海陵王完颜亮更是自幼好读书,“见江南衣冠文物朝仪位著而慕之”,喜好“学弈、象戏、点茶”(《金史·卷十三》)。虽然这里没有言及双陆,但当时人们往往把象棋、围棋等与双陆并论。在他们眼中,双陆和围棋、象棋一样,都是汉文化的组成部分。到了金世宗时,双陆、围棋等在金朝境内的流行让这位致力恢复女真旧俗的皇帝头痛不已。他把双陆等视为汉文化的象征而极力限制,说“女直(真)旧俗,凡酒食会聚,以骑射为乐。今则弈棋、双陆,宜悉禁止,令习骑射”(《松漠纪闻》)。

明朝在统一中国后,朝野上下致力于消除几百年外族统治的影响,重塑中华传统文化。而此时已成为辽金元文化重要代表的双陆,也被视为“胡族”博戏而被逐渐抛弃,不再为文人雅士们所喜爱。美国费城博物馆藏有一件据说是明代的黄花梨木双陆棋盘。另有报道说,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副紫檀木的双陆,棋盘为炕桌式样,长516毫米,宽386毫米。棋子只剩下二十二枚,黑马十枚为紫檀质,白马十二枚为黄杨质,皆为捣衣棰形。这些几乎是现在仅存的明清双陆实物了。然而有趣的是,现在仍有一种“双陆”在西方国家相当盛行。此棋被称为“Gammon”或“Backgammon”,在欧美也是一种古老的游戏,它的棋具和规则和我国的双陆大致相同,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无关联的巧合。那么这个西洋双陆和中国双陆之间有无联系?如果有,又是什么样的联系?这是另一个值得探索的问题。

来源:《文史天地》2016年09期    林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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