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著中的米与面之战之《水浒传》

武松在孟州道十字坡识破母夜叉孙二娘的机关, 装醉制服贩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

出自《水浒传》第二十七回《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 (人民出版社120回本) 。彩绘国画, 戴敦邦绘

《水浒》故事发生在宋代,小说则到明朝大致定型成我们今天所见到的样子。于是小说中所呈现出是社会生活,是从宋到明的一个什锦拼盘。

宋代全国的经济中心就已经转到南方,南方的主要经济作物水稻也一跃升为全国最重要的粮食作物,到明代,《天工开物》里说,“天下育民人者,稻居什七”。不过,小麦在北方的重要性,也在不断攀升。还是《天工开物》,又说对北方各省而言,小麦在主食中的地位,和其他所有粮食作物加起来打个平手。

历史上的宋江,号称“京东贼”(宋代京东路大致包括山东省和苏北、皖北的一部分),梁山好汉的籍贯统计下来,也是北方人居多。如此说来,小说最后宋江征方腊,是吃面食的去打吃米饭的。

然而这又是错觉。因为《水浒传》的作者/作者群的身份虽然并不那么容易确定,但一般认为,极大可能是个主要生活在南方的人。《水浒》写到北方的州县,经常乾坤大挪移,这倒不算有力证据,因为民间文人,北方人一样可能不熟悉北方地理。但另一些理由就很有说服力了,这作者对北方的天气几乎毫无概念,所以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之后,走到梁山脚下看见的是“山排巨浪,水接遥天”,而不是厚厚的冰面;还有人分析梁山泊的山水形势生态环境,认为不像山东,是拿南方的某地(比如洞庭湖)当模板写的。

所以《水浒》写北方的好汉,还是不免代入更多南方人的生活经验。梁山好汉最重要的食物,恐怕还是米。小说里提到日常生活所需,往往以钱米并称,说到两个人毫无关系,则称为“水米无交”。林冲杀了陆虞候等人,又走到柴进庄上,遇到柴进的庄客“每夜轮流看米囤”。晁盖打发找自己要生活赞助的江湖好汉,第一反应是“便与他三五升米便了”。宋江打破祝家庄,为了感谢帮助过自己的钟离老人,“所有各家,赐粮米一石”,之后多余的粮米,还有五千万石。书中明言,祝家庄距离梁山不远,看来梁山周围,稻作农业是很发达的。

但绝对数量是一回事,《水浒》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主食,确实多半是面食。原因也很简单,日常生活总是无趣的,好汉要行走江湖冒险,面饼之类的食物便于携带,不易变质的特点,在旅途中优势却很突出。鲁智深离开五台山,途径瓦罐寺,遇到飞天夜叉丘小乙和生铁佛崔道成两个邪僧恶道,打抱不平出手,但因为动手前只吃了五七口粟米粥,根本不给力,以一敌二落败。逃走后遇到九纹龙史进,万幸史进的行囊中,有“干肉烧饼”,鲁智深饱食之后,果然战斗力暴增,杀回去只斗到八九合,就打得崔道成招架不住。

鲁智深吃了九纹龙史进给他的“干肉烧饼”之后力气倍增, 大败邪僧妖道丘小乙和崔道成。

出自《水浒传》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鲁智深火烧瓦罐寺》 (人民出版社120回本) 。彩绘国画, 戴敦邦绘

宋代,饼的含义已经和现代接近,是指扁圆形的面食。《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武林旧事》之类的书,罗列汴梁、杭州等地的饼的名色,已经花样繁多,非得有说相声贯口活儿的功底,才能念下来。像曹婆婆肉饼、猪胰胡饼、羊脂韭饼之类的名字,显然还都是有馅的。但这里史进的干肉烧饼,却不好确定是干肉和烧饼还是干肉馅的烧饼。

梁山好汉基本都是肉食动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是最重要的人生理想,饼和肉搭配,丰富了饼的滋味而化解了肉的油腻,确实是极好的组合,所以《水浒》里也极常见。解珍、解宝诬陷被抓,铁叫子乐和去探监,带的是“烧饼肉食”;时迁去偷徐宁的雁翎甲,看见徐宁吃早饭,是“肉食炊饼”。呼延灼被梁山破了连环马,满腹怨气,于是叫了三斤面打饼,又让酒保炖一脚羊肉。就连武大郎请郓哥吃饭,也是奉上自己的炊饼之外,还要“买了些肉,讨了一旋酒”。

所谓“炊饼”和烧饼不同,烧饼是烘熟的,炊饼则是发过酵的面蒸出来的,其实本来就叫蒸饼,为了避宋仁宗赵祯的讳才改了名。炊饼一般没有馅,有馅的则叫馒头。《三国演义》里说,诸葛亮南征孟获的时候,为了化解泸水上的怨气,“和面为剂,塑成人头,内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馒头”,这当然是老百姓关于馒头起源的一种想象性的说法,但很好地说明了馒头有馅的特点。

《水浒传》里最有著名的,自然是孙二娘的人肉馒头。所谓“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实际上孙二娘没这么奢侈,只是胖人当黄牛肉卖,瘦子也要物尽其用,当水牛肉卖。看来馒头馅是推崇肥肉的,馄饨馅则刚好相反,鲁达找郑屠,让他把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头,郑屠就疑心“府里要裹馄饨”了。

来源:《国家人文历史》2018年04期     刘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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