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历险记》 少年英雄永不老

世界上最著名的记者是谁?无关炮火连天的战地,无关普利策新闻奖的盛誉,无关各文化评判标准的差异,也许许多人嘴里会不由自主地滑出两个字——“丁丁”!

《丁丁历险记》问世80多年来,已被译成80多种文字,总销量超过2.3亿册,而这一纪录还在不断被刷新。

丁丁诞生记

比利时的首都布鲁塞尔,一向被公认为世界的“漫画之都”。除了丁丁系列漫画外,皮埃尔·库利福德的蓝精灵也在全世界家喻户晓。1907年5月22日,“丁丁之父”乔治·雷米就出生于此,大家熟知的“埃尔热”是他创作丁丁前起用的笔名。他的父亲是一个儿童服装厂的职工,母亲是家庭妇女,他有个比自己小5岁的弟弟,据说是丁丁的原型。

埃尔热没有接受过任何绘画教育,但从小时候起,他就酷爱画画,常常在练习本上画些小故事。他的父母很早就发现,只有一个办法让他老老实实地呆着:给他一支笔,一张纸。不过,埃尔热的绘画才能在少升为儿童副刊《二十世纪小伙伴》的主编。华莱士还建议他创作一个年轻记者的形象,讲述新闻,用连环画的形式在报纸上连载,这在当时的欧洲是件极为新鲜的事情。

1929年1月10日,在开往莫斯科的火车上,丁丁和他的小狗白雪在《二十世纪小伙伴》上诞生了,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出发去苏联——“二三十年代西方世界最神秘的对手”。虽然丁丁在苏联的故事乏善可陈,但埃尔热以简洁的笔触突出重点,并运用场景取得强烈的视觉效果。小圆脸、头上一撮傲然竖立的头发的小记者和与他形影不离的爱犬一下子就迷住了广大的小读者。每周四当《丁丁历险记》出刊时,《二十世纪报》的发行量就随之翻一番,后来变成翻两番、翻六番……

丁丁接着去了刚果、美洲和埃及,整个欧洲甚至世界都为他奔波不停的冒险生活所牵动。丁丁从外表看来平淡无奇,是一个小不点、小人物,但他的正义与勇敢、机智与乐观深深影响着读者,他珍惜友情、扶弱斗强、信守诺言,成为人们追捧的偶像。从此这个风行纸上的虚拟人物,名气丝毫不输于同时代的任何一个现实同行。

为纳粹报纸作画招来横祸

埃尔热在漫画创作上独辟蹊径,他借鉴了美国幽默漫画的一些元素,很快形成了自己的创作风格,他不再把文字和画面分开,也不再在画幅的下方用文字说明情节的发展,一切都由画面本身和气泡圆圈里的对话来实现。从此,漫画艺术史上的比利时流派、布鲁塞尔流派和埃尔热的名字再也分不开。

不过,在前四集丁丁的故事中,画家表现出来的观念与当时欧洲主流的看法别无二致,这也是埃尔热本人的局限所在。从苏联到刚果,从美国到埃及,画家笔下这些国家和丁丁遇见的人,与当时欧洲常见的讽刺漫画如出一辙,充满了对这些国家的成见乃至偏见。比如布尔什维克就是狂热固执、面目可憎,而非洲人代表野蛮与迷信,美国资本家从不停止挥霍和掠夺,而印第安人天真到近乎愚蠢……埃尔热晚年接受采访时坦承:“《丁丁在苏联》和《丁丁在刚果》曾经是我青年时代的罪愆。”

1940年,纳粹德国占领比利时,《二十世纪报》被迫关门。《丁丁历险记》转而在一份纳粹控制的《晚报》上连载,当丁丁的故事和歌颂纳粹的文章出现在同样的报纸版面上,有读者写来信:“(这)令我感到既悲伤又失望。《晚报》已经变成了莱茵河另一端的政治集团的宣传机器,而您诙谐的漫画正在帮助他们鼓吹邪恶……请您放弃在《晚报》上发表丁丁。”

埃尔热对此一直都拒绝解释,只在晚年接受记者萨杜尔的采访时才回应:“我工作,仅此而已,与矿工和面包店员的工作毫无两样……而为报刊传媒工作的人却被当作叛徒,我得不到任何理解。”当时这种指责实际上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丁丁的故事也发生了变化,从《独角兽号的故事》开始,埃尔热开始讲述丁丁的奇遇:地下深埋的宝藏、陨落的流星,而与政治相关的一切情节都消失了。这一时期丁丁的“家庭”成员扩大了,从《金钳螃蟹贩毒集团》开始出现了嗜酒如命、脾气火爆的阿道克船长,以后又增加了愚笨得可爱又可笑的警察杜邦兄弟等形象。杜邦兄弟的原型就是埃尔热的父亲与叔叔这对孪生兄弟,他们经常戴着礼帽、打着伞,在一起散步。

1944年9月3日,英国人的坦克开进了布鲁塞尔,德国人被赶走了。当晚,《晚报》所有的员工都被看作是纳粹的同谋,遭到集体逮捕。埃尔热亦未能幸免,他先后四次被捕,被政府列入了黑名单,“我丢掉了饭碗,失去了一切”。对于一个从小就接受清白严苛的童子军教育的人来说,埃尔热经受了有生之年最大的耻辱和伤害。当时政府还颁布了一项法令:两年内禁止所有的新闻从业者再继续工作。失业的埃尔热经历着人生的最低谷。这种糟糕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946年,直到著名的抵抗人士雷蒙·乐博朗找到埃尔热,他喜欢丁丁的故事,于是《丁丁周刊》在当年9月26日创刊,埃尔热的生活重新回归了正轨。

丁丁早“阿波罗11号”16年登上月球

探险、新奇、幽默、风趣……《丁丁历险记》具备畅销书的各种元素,但它全球性的成功更根植于深厚的现实之中。丁丁在埃尔热的笔下环游世界,因此有很多人认为埃尔热是个大富翁,在全世界各个地方都有一处城堡,这令他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埃尔热是个足不出户、坐观天下的作者呢。但他每创造一部作品,都要参考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报纸和杂志剪报、文章、明信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54年中他只推出了24册漫画。

质量胜过数量,从一开始,细节的精确就是他所孜孜以求的:轿车被忠实地临摹下来;武器是照着军火生产商的宣传资料画的;照相机和徕卡的广告画真假难分:衣服取材于时装杂志的插页……埃尔热一直固执地保存任何他认为终有一天会用到的资料,《国家地理杂志》和《巴黎竞赛画报》是他最爱参考的杂志。许多场景或事物,都可以在真实的照片一一找到对应,这也成为许多“丁丁迷”们热衷的游戏。

埃尔热善于运用侦探小说常用的悬念、推理等技巧。他着意挖掘人物的心理世界,以心理因素作为故事发展的动因,让读者看连环漫画如同看小说一样。比利时文学史把埃尔热划入小说家的行列就不会令人感到意外了。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埃尔热惊人的预见能力,无论是珍珠港事件还是人类首次登上月球,都在漫画中早早出现。1957年10月4日,前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探索太空。1969年7月21日,阿波罗11号将人类送上了月球。但早在1953年,埃尔热就在《奔向月球》一集中将丁丁送上了月球,开始了漫画人物的第一次星际旅行。为此,埃尔热也做了浩瀚繁杂的工作:大量的收集和阅读,咨询这一领域最权威的专家,为了确保制图的精确还专门请人做了一个火箭模型,至今仍竖立在埃尔热基金会的办公室里……

尽管丁丁的故事给读者带来乐趣,但事事精益求精的作者内心却并不轻松,“有时我想从一种奴隶般的工作中解脱出来”。有几次,埃尔热放下手上一切的工作,突然玩失踪,连妻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销声匿迹了几个星期,才寄来一张明信片告诉大家下落。埃尔热后来甚至患上了抑郁症,不得不多次求助心理医师。

巨大的压力让埃尔热在1950年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创建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工作室,集合了一大批有才华的艺术家一起来经营他的专利品丁丁这个人物。他始终是丁丁漫画创作的灵魂,每一部作品都由他写文字脚本、分割画面、勾画人物轮廓,描出场景的粗线条,而其余的工作如画幅细部和颜色则由助手完成。这是他创作的高峰期,除了《黑金帝国》,还有《奔向月球》、《月球探险》、《红海鲨鱼》、《神秘的雪人》、《绿宝石失窃案》等,件件堪称经典。

《蓝莲花》是丁丁故事的分水岭

每个读到《蓝莲花》的中国读者,都会感到十分亲切。埃尔热与中国的缘分可谓深厚,他创作历程中的关键转折点,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埃尔热承认,在《蓝莲花》之前,他根本没有事先的思考和构建,情节安排“不过是一系列的插科打诨和一些悬疑因素的混合而已”。但从这一集开始,丁丁的故事情节变得缜密,节奏有力,更加牢固扎根于现实。

1933年底,埃尔热发表《法老的雪茄》,在尾声时告知读者,丁丁下一个游历地将是远东。不久,他收到了一封签名为戈赛神甫的信,信中说:“你如果要将丁丁派往中国,得先认识中国,不要伤害中国人……”埃尔热接受了这个建议。1934年春,神甫将在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攻读高级油画与雕塑的中国留学生张充仁介绍给埃尔热认识,两个年岁相当、出类拔萃的同龄人一见如故。张充仁描述的中国和埃尔热在报刊上看到的中国天差地别,埃尔热迅速“发现和爱上了中国诗歌、文学”,那个遥远而古老的国度,在他心中产生无法磨灭的迷恋。

在《丁丁在苏联》、《丁丁在美洲》中,埃尔热曾提到过中国人,但都形象扭曲,没能跳出世俗的窠臼。认识张充仁后,他的艺术创作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折。埃尔热开始追求故事的来龙去脉,竭尽所能去接近真实。

与中国朋友四十年的真挚深情

《蓝莲花》里,丁丁救了溺水的张仲仁(名字来源于张充仁),并向他解释:“并不是所有的白人都是坏人。不过,不同种族的人民之间互不了解。”埃尔热借丁丁之口说出当时很多欧洲人的误解和偏见,他们以为,中国人都拖着长辫子,把时间都花在创造花样百出的刑罚以及吃皮蛋和燕窝上,所有的中国女人无一例外都是小脚,甚至中国的每条河里都漂满了一出生就被扔到河里的婴儿的尸体。

翻开《蓝莲花》,中国元素扑面而来,无论是中国的街景,室内的布置,还是茶馆挂的“吉祥如意”条幅,街角贴着“打倒帝国主义”的告示……放眼望去都是上世纪30年代中国的生动呈现。这部作品可以说是埃尔热和张充仁的集体创作,不仅张这个人物出现在漫画里,画幅里面每个中国字都是张充仁写的。

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蓝莲花》揭露事实真相的洞见和勇气。埃尔热直接映射了1931年的“九一八”事件,将柳条湖改换为上海郊外的一段铁路,并让丁丁在画中成为日本人炸毁铁路的直接目击证人。《蓝莲花》成为当时欧洲揭发日军侵华罪行、争取国际声援的武器,日本人对此大为光火,派了驻比利时领事警告埃尔热。宋美龄则在1939年力邀埃尔热访华,画家有意来访,但因战争而终未成行。一直到35年后,埃尔热才再度接受官方的邀请出访台湾,但他从未来过大陆。

埃尔热和张充仁从1935年匆匆一别,自此杳无音讯,画家一直没有忘记这个中国朋友。埃尔热千方百计打听张的下落,他走遍布鲁塞尔所有的中国餐馆,向每一个东方面孔询问,你知道张充仁吗?这声呼唤穿越了四十多年的时光,甚至画在了作品里。

《丁丁在西藏》发表于1960年,丁丁力排众议,执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朋友,张仲仁的名字被歪歪斜斜刻在喜马拉雅山的岩石上,这是画家特意安排的一则隐晦的寻人启事。他甚至三次申请签证到中国大陆,但意识形态的鸿沟让这一请求如泥牛入海。

1981年,埃尔热确诊得了绝症,在几位比利时外交官和著名作家韩素音的斡旋下,张充仁终于再度踏上比利时的国土,对他的欢迎成了布鲁塞尔的一大盛典。两位年过古稀的朋友走过长长的通道,老泪纵横地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场所有的人都被感动了,整个现场像过节一样热闹温馨。

和永远的丁丁一同年轻

《丁丁在西藏》是发生在中国边陲的故事,画这一集时埃尔热正在遭遇婚姻危机,他25岁时娶了老板的秘书为妻,但两人感情逐渐冷淡,他后来被工作室内比自己小27岁的助手法妮所吸引。越来越苛刻的自我要求,强烈的负罪感,都令他备感苦恼。据他描述,那段时间,他经常噩梦连连,梦里都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茫茫白色。“我创作《丁丁在西藏》,就是这一时期精神危机的反映。”

这是丁丁系列中惟一没有坏蛋的一集,哪怕是可怖的雪人也被他画出“有一颗人类的灵魂”,埃尔热只想借此歌颂友情。也是在这次连续长达14个月的工作当中,埃尔热终于意识到他其实没有办法像丁丁一样完美无缺。放下心结的他坏心情一扫而空,他让一向冷静的丁丁开始流露出内心真切的情感,在世界的尽头执著呼告:“我一定要救出张!”现实生活中,1960年埃尔热与妻子分居,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延续了17年,70岁的埃尔热最终遵从自己的意愿,与妻子分手,和法妮走到了一起。

由于一次医疗事故,埃尔热失去了生育能力,一生没有子女。丁丁是他惟一的孩子。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丁丁历险记》中丁丁以及其他主要漫画人物都没有父母、配偶、亲近的家属。1983年3月3日,埃尔热因白血病去世,享年74岁。他在遗嘱中声明,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续写丁丁的故事。“丁丁就是我,我们会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丁丁的故事画上了句号,但带给我们的感动一直在延续。埃尔热曾说“丁丁是为从7岁到77岁的所有年轻人而创作的”。那个顶着一小撮额发、外表还像个孩子的丁丁永远在路上,伴随所有人内心的梦想一起奔跑、飞翔。

来源:《国家人文历史》2011年第22期    黄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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