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之年,每到春天,长安曲江之滨都会掀起一轮又一轮的节日狂潮。其中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农历三月三日全民的曲江狂欢。
杜甫在《丽人行》一诗中,忠实记录了杨氏姐妹游春的情景:“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均。绣罗衣裳照暮春,足金孔雀银麒麟……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而盛唐之际最负盛名的仕女画家张萱,则以他的妙笔,形象地留下了这个精彩的瞬间。这就是《虢国夫人游春图》。
虢国夫人是谁
唐玄宗晚年,杨贵妃最受宠幸,她的3个姐妹和哥哥杨国忠也随之显贵无比。哥哥杨国忠爬上了宰相的高位,与另一宰相李林甫一同把持朝中大权;大姐分封韩国夫人,三姐分封虢国夫人,八姐分封秦国夫人。《旧唐书》卷五十一载:“杨贵妃……有姊三人,皆有才貌,玄宗并封国夫人之号,长曰大姨,封韩国,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
政治上的特权使杨家声势显赫,同时在生活上也骄奢淫逸,腐朽不堪。其中,虢国夫人自恃美艳,尤为骄纵。史传,虢国夫人最得哥哥杨国忠的娇宠,因此常骑着宫中豢养的名马,带着一群侍从出行,威仪喧嚣一时。身为宰相的杨国忠也时常陪伴妹妹虢国夫人出游,因此时有他们之间不检点的讥讽。
杜甫在《丽人行》中所描绘的,正是炙手可热的杨贵妃姊妹于上巳节来到曲江之畔游春的情景。这些春色中的美人不但衣饰华贵光鲜,前呼后拥,而且御厨珍肴随行而供,“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虽然只是一次短途踏青,但其出游的方式无不尽显侈靡。
最终,贪图享乐、不理朝政的唐玄宗因重用奸臣李林甫、杨国忠等,又宠信安禄山,酿成了“安史之乱”。安史之乱爆发后,虢国夫人得知杨国忠、杨贵妃相继遇难的消息后,与其子女及杨国忠夫人一起骑马逃奔陈仓。陈仓县令薛景仙闻讯后,亲自率人追赶。虢国夫人见时局已去,先杀杨国忠之女,再杀杨国忠之妻,最后挥剑自刎。自刎后的虢国夫人并未立即殒命,她在狱中问狱吏:“国家乎?贼乎?”意思是你们代表国家吗?你们难道是贼兵吗?虢国夫人扪心自问,自己是国家的罪人,也是乱世中的受害者。
盛唐时期的贵妇人,流行涂抹厚脂粉的浓妆。杨氏姐妹3人享有皇室给予的每月高达10万钱的脂粉费用,唯独虢国夫人从不施浓妆,生怕妆粉玷污了她的美艳。即便去见皇上,她也仅仅是“淡扫蛾眉”。唐朝著名诗人张祜在《集灵台》说:“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金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张祜的诗用“淡扫蛾眉”4个字,使虢国夫人的形象成为永恒。她是杨贵妃的一面镜子:一个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一个是“淡扫蛾眉朝至尊”。
谁是虢国夫人
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这幅《虢国夫人游春图》,并不是张萱原作,而是宋代摹本。北宋《宣和画谱》著录张萱作品47件,除《虢国夫人游春图》外,还有《虢国夫人踏青图》《虢国夫人夜游图》,可见张萱对虢国夫人这一题材情有独钟。同类题材的《虢国夫人夜游图》虽已失传,但北宋大文学家苏轼曾亲眼目睹过此图,并写诗描述其所见:“佳人自鞚玉花骢,翩如惊燕踏飞龙……”差别主要在场景而已。
《虢国夫人游春图》画面情节很简单,没有画任何背景,只画9个人(8个大人和1个小孩)乘8匹马缓缓前行;就马匹来说,3骑松散前导,后面5骑相对集中,形成前松后紧的节奏感。既然是虢国夫人游春,那虢国夫人是画中的哪一位呢?2010年在上海博物馆举行的“千年丹青国际学术研究会”上,来自辽宁省博物馆的董宝厚对此画提出了新的看法。他认为画中没有虢国夫人,此画描绘的也不是游春景象。他认为首骑与女童才是其中的核心人物,而就骑鞍品制和马的品种来看,不能与虢国夫人相比。相对于其他画家的游春图而言,此画不但没有背景,更不见春的踪迹。
对此种观点,笔者不敢苟同。此画题为“游春”,画面上虽没有鲜花、草木,但是它通过游春人物从容向往的神态、轻薄艳丽的服饰、骏马轻举缓行的姿态,给人花香袭人的春天感觉。“全图不用任何背景描绘,就将虢国夫人游春的主题明确无误地表现出来,这就是盛唐时期由高度发达的写实水平而成就的绘画典范。”
就画中人谁是虢国夫人,主要有3种说法:第一种以徐邦达、杨仁恺先生为代表,认为后面并辔而行的两马之右骑乘的是虢国夫人;第二种以张安治先生为代表,认为后3骑中抱女孩的是虢国夫人;第三种以陈育丞先生为代表,认为最前头男装的导引者是虢国夫人。
笔者认为,从各个方面分析,最前头男装的导引者可能就是虢国夫人。《虢国夫人游春图》中的8个大人,着男装骑马的是画面第1人、第3人、第9人(都戴有黑帽子,身穿长袍,足蹬黑色靴子,第3人和第9人的服装颜色一样)。其余5位女骑手又可分为:画面第2人和第6人(身穿红衣,梳着侍女的头饰);画面第4人和第5人(衣服样式一样,颜色刚好对调,很像姊妹装,衣服非常时尚、开放);画面第8人(怀抱小孩,所穿服装样式时髦,颜色稍重)。
其中,画上3位着男装的骑手,没有胡须,面目秀丽、白润,细眉、红唇,透过帽子可以看见他们都梳女人发式,这表明她们是女子。在唐朝,女着男装非常盛行。李华《与外孙崔氏二孩书》中有一段唐人对女着男装、男女衣无区别风气的评价:“妇人为丈夫之象,丈夫为妇人之饰,颠之倒之,莫甚于此。”既然画面中没有男性,自然没有杨国忠,画中顶多剩下3位国夫人了。那么,怀抱孩子的是虢国夫人吗?据史书记载,当时只一夫人出行,随行人就有百人随行。由此可知,抱孩子的是保姆。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玄宗好大马,御厩至四十万匹,遂有沛艾大马。”对马匹的热爱成为唐代普遍的社会风习,诗歌、绘画、雕塑等文学艺术作品,常常将马匹作为描绘赞美的对象。李白《将进酒》云:“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白居易《和春深》云:“凤书裁五色,马鬣剪三花。”诗中提到的五花马、三花马都是当时权贵骑乘的名马。《虢国夫人游春图》中后5骑的中心是保姆拥着虢国夫人的幼女,她们骑乘的是三花马,而唯有前导者骑乘的马匹也是三花马,所以这位男装者完全可能是张扬而好出风头的虢国夫人。而中间梳坠马髻的贵妇,则可能是韩国夫人与秦国夫人。
万民欢乐的宋都之春
“著处繁华务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渡头翠柳艳明眉,争道朱蹄骄啮膝。此都好游湘西寺,诸军亦自军中至。”北宋时代的汴京,市民们在清明节时喜欢到汴河上去游玩,与杜诗中说的长沙人“好游湘西寺”的习俗,大致是相同的,张择端就是选取了这个题材来作画。
《清明上河图》的内容结构,大致可分为三个段落。画卷右端起始为城郊的农村风光,寂静的原野,略显寒意,渐而有村落田畴,柳枝低垂。有回城的轿马人群,行走于稀疏的树石、潺潺的溪流之间。渐而人物增多,房舍逐渐稠密,河道也渐显宽广,画面的气氛随之热烈。
中段以“虹桥”为中心,形成了全画最为紧凑、最为热闹的场面。虹桥横跨在汴河之上,桥身全由巨木架成,有梁无柱,结构精巧,规模宏大,形制优美,宛如长虹。桥两端连接街市,来往行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与桥下繁忙的水运相互呼应。桥下河面狭窄,水深流急。商船上,船工们也是热火朝天,有的撑篙,有的掌舵,有的放桅杆,有的掷缆绳,有的呼喊指挥,纷繁而有序。过桥的行人也不由驻足观看,情不自禁地指点提醒、呼号助力,一时间,多少人手忙脚乱,鼎沸一片。
后段为城门内外的景象,城楼高耸巍峨,街道纵横交错,店铺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寺观等应有尽有。街市中有专营沉檀楝香、罗锦匹帛、香火纸马的,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的,还有沿街叫卖零食及小百货的。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男女老幼、士农工商,无所不备。
有学者统计,全卷总计绘制人物达814位,牲畜80余头,船只20余艘,车辆和轿子20余乘。所有这些大者盈寸,小者如豆的人物及其活动,在画面上安排得纷而不乱,繁而有序,劳逸苦乐,生动有致,揖让呼应,形神兼备。明代著名诗人李东阳所作的《清明上河图记》中,对《清明上河图》中人物的刻画有着十分生动具体的描述:“人物则官、士、农、贾、医、卜、僧道、青隶、筒师、缆夫、妇女、减获之行者、坐者,授者、受者,间者、答者、呼者、应者、骑而驰者、负者、戴者抱而携者、导而前呵者、执斧锯者、操备镭者、持杯婴者、袒而风者、困而睡者、倦而欠伸者、乘轿而塞帘以窥者。又有以板为舆,无轮箱而陆曳者,有牵重舟溯急流,极力寸进,圆桥匝岸, 驻足而旁观,皆若交欢助叫,百口而同声者。”
从驱邪到怀春,到雅集到丹青,再到踏青风俗,游春的内涵真不简单。走进游春,无疑让我们豁然领悟:春游——今天一种无意义的集体行为,实则有着集文化大成之处。
来源:《读者欣赏》2014年第05期 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