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去世后,和严伯相伴的,就剩那一堆形态各异做工精致的拐杖了。
这些拐杖都是严伯年轻时游山玩水带回来的念想。那时候的严伯在一家企业跑供销,经常有机会出去,每到一处,别的不往家带,却偏偏要买上一根拐杖带回来。买回来也不用,其实年轻时根本用不着这些“玩意”,就放在家里,时不时地抚摸观赏一番。为什么会有这么个“癖好”,严伯自己也说不清楚,就像一些有钱人爱收藏在普通人的眼里没有任何作用只能作个摆设的古玩一样,没道理可言。
中秋节这天,本是团圆的时刻,儿子却一个人回家来了。
儿子没有和严伯喝“团圆酒”,他哭得像个泪人:“爸,翠花怕是没救了!”
儿媳妇被确诊患了尿毒症,换肾的费用需要二十多万。
严伯心里一阵阵地痛。自从儿子成家立户后,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不到走投无路,儿子是绝不会说出这般绝望的话的。儿子和儿媳妇都是刚强好胜的人,两口子早就下岗了,但至今都不肯申请低保,说他们还苦得动,就各自靠蹬三轮和卖菜维持着生计。这么清苦的条件,上苍却偏还要在创口上撒盐,任谁遇到了,都是件令人崩溃的事。
严伯很想立即就捧出钱来帮儿子一把,可惜他没有钞票。严伯是企业退休的,现在一个月的退休金只有两千多块钱,还要看病吃药,也仅仅够糊弄他这把老骨头。
儿子知道父亲没钱,他并不是来向严伯借钱的。儿子只是想把心里的苦向父亲倾诉一下。这么重的担子压在心头,不找个人倾诉会将人逼疯的,除了父亲,他还能向谁哭呢?
良久,严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到医院去吧,钱的事老子想法替你解决!”
儿子伤心欲绝地走了。严伯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在十几平方米的屋子里来回地踱着,一根一根地抚摸着散放在屋子各个角落的拐杖,这些拐杖有梨木的、檀木的甚至红木的。年轻时的严伯和老伴的单位都不错,家境比较殷实,那时候他还买得起这些精致的“玩意儿”。摸了多少遍了,严伯的眼泪渐渐流了下来,他挨个地对着那些陪伴了他几十年的“爱物”说一次:“老伙计,对不住了!”
质地好、做工精、外形美的东西,不论在什么年代都是抢手货。其实,这些年来,有不少买家慕名找过严伯想买这些拐杖,递过来的名片都有好几十张了,但每次,严伯都二话没说地把人家撵走了。他怎么舍得卖这些陪了他大半生的拐杖呢?可是这次,儿子和儿媳妇遇到了这么大的“关口”,是该他这个当父亲的做点牺牲的时候了!
第二天,严伯就联系了一个曾找过他多次的买家。
买家兴冲冲地赶了过来,要严伯开个价。
严伯说:“三十万,现金,一分都不能少!”
买家是个爽快人,二话没说,立马到银行提了三十万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拐杖一根不留地拉走了。
买家走的时候,夜色已经笼罩了小城。望着一摞摞崭新的钞票,严伯高兴极了。他真的没想到,这些拐杖能卖这么多钱,其实严伯当年买拐杖的所有花销加起来也不到一万元。更重要的是,有了这笔钱,儿媳妇的命就能保住了!
高兴起来的严伯就想喝一点,他开了一瓶辣酒,就着花生米一杯一杯地喝起来。他觉得自己做了一生中最为成功的一件事,越喝越兴奋,不觉中竟喝高了。
夜里,严伯的脑袋一阵剧痛,口渴得像着了火。模模糊糊中,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抓平时放在墙边的拐杖,想起床倒茶,但却抓了个空,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扑通”摔倒在地。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严伯的儿子来了,他来是想告诉严伯,翠花住的病房里新来了一位病人,这位病人的家属是个拥有上千万元资金的老板,见他们可怜,愿意借钱给翠花救命。他们现在不用再为钱而绝望了。
儿子敲了好长时间的门,也没开。门外面没有上锁,儿子心中一个咯噔,猛地一下撞开了门。他看到空荡荡的屋子里,自己的父亲趴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可是手却伸着,想要竭力地抓住什么。
床边,放着整整一皮箱的钱。
来源:《微型小说选刊》2019年14期 葛会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