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距预产期还有几天,本不想回老家。可希春说,爷爷九十多岁,也就这几天了,家里人都希望你能回去。英子说,那要生了怎么办,毕竟是农村呀。希春说,不是有大姑吗,她可是位妇科主任,她会照顾好你的。就这样,英子挺着个大肚子跟丈夫一起回了婆家。
婆家地处中原腹地,很偏僻,路也不好走,英子从小在城市长大,自和希春结婚以来很少回婆家,这次要不是他爷爷病重,她说啥也不会回去的。
下了火车,希春怕英子挤长途不方便,就特地叫来一辆出租车,小心翼翼地让英子坐进车里,他随后坐到副驾驶座上,对司机说,师傅,路上慢点,我媳妇快到日子了。司机是位中年人,很懂事理,笑着说,没问题,我媳妇也这样过,我懂。说完,出租车稳稳当当地上了路。
这次回老家,主要是为了他爷爷。
爷爷今年九十八岁,身体一直很好,今年夏天摔了一跤,说不行就不行了。希春在家里又是长孙,从小就受爷爷爱护,爷爷吵着要见他和英子,希望能见到他和他的重孙,好四世同堂。英子从心里是很讨厌那些传宗接代的老思想的,可妈妈来时嘱咐她,说有时我们还是要迁就一下老传统的,何况是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呢?英子心中释然了,还对老人怀有一种敬意来。
他们到家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刻,太阳的余晖把老家涂上一层暖暖的金色,家里所有的人都出来了,他们的脸上挂着笑容,抢着说一些问候的话。婆婆一上来就搀住英子的胳膊,上下打量她,不知说什么好。他大姑白白净净的,轻轻抚着英子的另一只胳膊,嘱咐她注意脚下。公爹则站在圈外朝里瞅着不敢近前,搓着双手,自顾自地笑着,样子有点傻。看得出来,他们都为英子的到来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感激。他们把英子围在中间,众星捧月般地把他们迎进家。
把东西放下,英子就要去见爷爷,众人纷纷劝她休息一下再说,英子执意要去,众人就随了她。
其实,大伙还是希望英子尽快去见老爷子的,因为老爷子已经昏迷了几次,嘴里一直嘟囔着希春的名字。
爷爷躺在上房的床上,脸色煞白,没有了血色,浑浊的目光还是一下捕捉到了他最想见的人,眼神似乎一下亮了起来,甚至还有想起身的意思。英子俯下身,轻轻说道,爷爷,我们回来了。婆婆在一旁小声说,快生了,您放心吧,准是个大孙子。爷爷眼睛里泛起一层雾,周围的人都抹起了泪。
待了一会,英子才回到厢房休息,由于路上颠簸劳顿,英子感到身子乏困,往床上一躺,便昏昏沉沉起来。院子里一会沉寂,一会杂乱,家里人里进外出,没个消停。
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大概到了午夜时分,英子突然感到肚子一阵收缩,裂肺般的疼痛传遍全身。她不禁叫出了声,跟希春说,怕是要生了。希春立刻叫来了大姑。
大姑掂着一个大白布包急匆匆地走进来,往床上一放,开始做生产前的准备工作。希春看着大姑带来的器械和用品说,大姑真心细,要不就麻烦了。大姑手脚不停地说,你说英子要来,我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大姑又扭头对英子说,放心吧,你的胎位很正,生产不是问题。
这边刚忙上,上房又传来婶子的叫声,快来人啊,爹又不行了!院子里的人又呼啦一下挤进了上房,围到爷爷的身旁,这个叫那个喊。爷爷憋了好大一会,才缓过气来。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公爹知道,爷爷这是在等着见他的重孙呢!
英子这边也稳定了下来,婆婆反倒显得焦躁不安,不停地来回转圈。大姑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给英子挂上了吊瓶,输上催产素。
说实话,英子刚听说爷爷没日子了时,内心还是比较恐惧的,因为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真正去面对过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但当她见到爷爷时,死亡的恐惧居然不见了踪影。她心里明白,那是她肚子里的胎儿给了她勇气,是生的力量战胜了死亡。
过了几个钟头,爷爷又昏迷了过去,人们又围了上去。公爹一边看着床上的老爷子,一边又朝厢房这边瞅,盼着英子快点生。
在药物的作用下,英子的子宫开始收缩,一阵比一阵厉害,她不住地大叫,头上挂满豆大的汗珠。婆婆紧紧握住英子的手,连声说,挺住,一会听你大姑的,叫你使劲你再使劲。
就这样,他们家一会这边喊,一会那边又哭,生与死,悲与喜在他们家戏剧般地交织在一起,整个夜空弥漫着悲恸、期盼和不安。
英子又感到剧烈疼痛,仿佛有人要撕裂她的肚子。大姑告诉她,到时候了,使劲!婆婆握英子的手也跟着使劲。英子一用力,便杀猪般地叫。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伴随着鸡打鸣声,厢房里终于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婆婆跌跌撞撞地冲进上房,连声叫着,孙子,孙子,是孙子!
爷爷似乎听到了婆婆的呼喊声,嘴角向上抽了抽,眼一翻,断了气。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没哭,他们听着从厢房里传来的阵阵啼哭,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时,窗外升起了一轮太阳,把窗户映得通红通红……
来源:《精短小说》2019年第1期 付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