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刀一样从温庭筠的脸上刮过来刮过去，蓝色的棉袍左一下右一下地摆动。棉袍看得出穿了很多年，呈灰白色。温庭筠牵着毛驴在官道上彳亍着。毛驴背上，除了几捆书，还是那几捆书。公元866年的腊月，温庭筠被陷害贬谪到方城县去做县尉。
年初，作为国子助教的他，骨子里是想为晚唐办点有益的事。在监试时，他以真才实学为标准录取人才，对于那些才学不佳甚至没有才学的贵族子弟坚决不予录取。这就恼了当朝宰相杨收，他的孙子落榜了。这还了得！几天后，杨收参了温庭筠一本，说他选取的考生文章怨怼朝廷，因此，贬他去偏僻小县方城做个小小的县尉。
一个朝中大员就因为想为朝廷办点正事却被贬谪，还没地儿说理去。
其实，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贬去地方做县尉。十多年前，他就做过隋县的县尉。
那时，温庭筠与皇上眼里牛哄哄的宰相令狐绹交情不浅。令狐绹第一次看见温庭筠，就套近乎，说，小温，有空去我府邸坐坐。
温庭筠的才华，就像地下泉水一样，盖也盖不住，想喝这“泉水”的人车载不下斗量不了，都为了求得他的一首诗歌或者一阕辞赋。温庭筠总是选择惜墨如金，避而不见。
令狐绹可不一样，他是当朝宰相，皇上之下众大臣之上。不过，依温庭筠的性格也不会因他是当朝宰相就高看一眼，是因令狐绹的儿子与温庭筠是好友。
令狐绹比温庭筠大将近二十岁，觉得喊小温，是很正常，更显得他亲善。
这次，温庭筠例外，不但不计较，还微笑着一口答应，好的，宰相大人，明天去府邸拜访您。
在唐朝，拜访宰相，要买很多礼物，可温庭筠一介寒儒，没钱买。他两个肩膀夹着一个脑袋去了，衣服也没换，是穿了多日的蓝布袍，虽然是旧了点，但对于温庭筠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穿着。
令狐绹也不嫌弃，还挺礼贤下士的，设家宴款待，让温庭筠坐他侧面的宾位，让儿子坐下位作陪。难得宰相这么盛情，难得有好友作陪，难得这顿佳肴，温庭筠也不客气，杯盏交错，饱餐一顿。
饭毕看茶，宾主落座，吃些水果点心，说些见闻。令狐绹关心的话一句接一句。他称赞说，小温才思敏捷，双手叉八下就能吟诗赋词，佳作迭出，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温庭筠公子温八叉，这次殿试，挂榜肯定没问题。
一席话，说得温庭筠的心像沐浴在春天的太阳下一样暖暖的。
临别前，令狐绹屏退儿子，对温庭筠说，小温，本相爷很喜欢你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朝廷里缺的就是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但本相爷还是得考考你，三天内，能否写出二十首菩萨蛮词给我。
若向温庭筠要几两银子，肯定拿不出，让他作诗赋词，这个对于温庭筠来说，就像从口袋里拿自己放进去的东西一样容易。才过两天，温庭筠就将二十首菩萨蛮词送到宰相府邸。
几个月后，温庭筠听说宰相令狐绹将那些词当成他自己的作品拿去讨好皇上，很生气，即刻去找令狐绹，质问他为何这样做。
令狐绹一脸微笑地说，小温，不就是几首词，你又不缺这些，文字在你肚子里，随口吟得、信手拈来，这于你很简单的。今天这事，你别说出去，当作忘年交一场，其他事，本相爷给你行方便。
温庭筠一口拒绝，我宁愿不挂皇榜，也不放弃自己的诗词。
令狐绹看着温庭筠气呼呼的样子，知道他不肯罢休，心里很憎恶，不等温庭筠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就向皇上奏了一本，说温庭筠有才无行，不懂得尊重他人，对朝廷命官很无礼，不宜与第。
皇上看了令狐绹的奏折，龙颜不悦，说这样的人就是才高八斗又有何用？即刻御笔亲批，让温庭筠去做隋县的县尉。
往事历历在目，温庭筠也不为自己被贬谪而后悔。这时候，他听到后面马蹄声响起，一骑飞至，来到身旁停下，是他的学生纪唐夫。纪唐夫跳下马，一揖说，老师，杨大人说只要您肯向他认个错，就可以即刻官复原职。
温庭筠听了，仰天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骂道，让老夫去认错？老夫何错之有？他做梦！
温庭筠边笑边颤巍巍地爬上了毛驴。
来源：《荷风》2018年6月夏季刊 余清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