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意外归来》 看其背后的历史

放在摄影技术时代,列宾的《意外归来》算得上是一幅出色的抓拍作品。

一位革命者,在流放多年后归来。他步履沉重、身形瘦削、满脸胡茬,穿着陈旧的粗呢大衣。不速之客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打破了客厅的宁静。坐在沙发上的母亲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悲喜交加;坐在琴凳上的妻子停止了弹奏,转过身来;年长一些的儿子若有所悟,微张的嘴似乎要叫“爸爸”;尚处年幼的女儿满眼惊惧,不知所措。靠门的墙上,挂着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和乌克兰民族诗人舍甫琴科的画像——两位文豪会把瞬间沉默之后骨肉团聚的一幕尽收眼底。不过,在他们视线的死角,有一枚列宾丢下的闲棋。在打开的门的外侧,站着一位女佣,她是为归来者开门的人,她的手依然握着门把。身体语言告诉人们,她是一个随时准备行动的旁观者,一旦主人示意,便将归来者驱离。

生活的逻辑,就是生活永远在逻辑之外。归来者在女佣眼中,是一位闯入者。尾随着闯入者的目光,包含着冷漠、提防、狐疑,甚而有一丝自责:我怎能如此草率放个陌生人进门?

陌生,无疑是女佣提防归来者的浅表缘由,或许在革命者离妻别子之时,她还没到这个家庭服役。但更令她诧异的是,闯入者虽憔悴落魄,可眼睛里却流露着坚毅和尊贵,分明是专属于老爷的神情。而这种反差,在女佣想像力的边际之外。

女佣的不解,表达了她对革命者、社会底层民众对进步知识分子根深蒂固的身份误读。这是十九世纪,俄罗斯意识形态领域最妙趣横生的悖论。一个鞋匠,或是鞋匠的婆姨,打死也参不透:一位老爷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要做一个鞋匠。那些愚蠢之极、不可理喻的老爷啊!

作为进步知识分子中的一员,民粹主义伟大的同路人,列宾想必也不屑去深省。民粹主义者是天然的行动派,这群骨子里俯瞰底层的上等人信奉的是“解救民众,一个行动胜过一万次宣讲”。到了1878年民意党建立之后,行刺成了行动的最高形式,而行刺的最高结果是干掉沙皇。他们还真得手了。1881年3月1日,民意党人用炸弹炸断了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双腿。当晚,亚历山大二世因失血过多驾崩,其子亚历山大三世即位。

与亚历山大二世的开明形象不同,亚历山大三世代表了沙俄帝国临界崩盘时仍然硬顶死扛的保守派,他对谋逆者少有仁慈。他对民意党人采取雷霆手段,参与行刺亚历山大二世者均被处以极刑,其余嫌疑者遭流放。尽管有社会名流如托尔斯泰等降尊纡贵,以“犬马”自称苦苦哀求,亚历山大三世却毫无宽恕之意。于是,部分上等人上了绞架,部分上等人去了西伯利亚。他们的遭遇,深深触动了列宾。世道犹如流放地的坚冰,永无解冻之日。然而,这句话说早了。

1883年,在登基两周年时,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亚历山大三世进行了在位期间难得的一次特赦。许多人,如列宾画中的归来者一样,“意外”地敲响了自己的家门。蒙赦的革命者中,就包括列宾所无限仰慕的大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荒无人烟的维留伊斯克服苦役21年后,他回到了伏尔加河畔的阿斯特拉罕。

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归来,成为列宾创作《意外归来》的动因。1884年,画家动笔。问题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垂垂病夫的模样,与列宾心中刺杀亚历山大二世的果敢、冷酷的狠角色,稍显不符。于是,在画布上,列宾将“车尔尼雪夫斯基”挂上了墙面。最终选用了一个筚路蓝缕却坚毅尊贵的革命者形象,不难判断,在遭流放前他也是一个殷实人家的老爷。只是,流放归来的老爷,他的经历让身为下人的女佣,百思不得其解。正是女佣对革命者的身份误读,造成了《意外归来》意外的戏剧性,而双方性别上的差异则让这种戏剧冲突愈发强烈。

其实,在《意外归来》最初的草图中,归来者是一位女子,她与自己的姐姐在乡村别墅的意外重逢。可如此设定,又与“归来”的主题不符。1881年,刺杀亚历山大二世的民意党人中,的确有一位女性。但她没有被流放,更谈不上回归,她当即就被亚历山大三世判处了绞刑。这位女子据说叫索非娅,彼得堡总督的千金。“巡回展览画派”另一位大咖马科夫斯基曾在作品《晚会》中,将索非娅塑造成一位被理想热忱点燃而自我毁灭的女子。

被理想热忱点燃的索非娅,用炸弹炸死了十九世纪俄国最开明的君主亚历山大二世。遇刺那天,亚历山大二世正准备签署包含宽恕异见人士的君主立宪法令。

(原标题:《意外归来》)

来源:《党政论坛(干部文摘)》2015年09期

图片来源:《语文世界(初中版)》2008年第03期    杨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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