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南京谁家院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喜欢南京的理由:亲切,朴实,安宁;茂密的梧桐大道,隐秘的艺术沙龙,张弛有度的生活节奏,不远不近的人际关系……

在这所有的理由中,最让人着迷的,是这座城市特有的,垂挂着浓重水分子的温暖和忧郁。它不仅滋润着那里的皮肤,也润泽了城市的心灵,一如布拉格的空气养育着卡夫卡,巴黎的浪漫陪伴了罗兰巴特,台北的华丽装点起白先勇。

日常化的南京,是怀旧的南京,闲适的南京,享乐的南京,这是它的一贯传统,也是它的永恒气质,就好像一条动脉,横越古今,悠远绵长,贯穿起整座城市的命运。

夕阳斜照谁家院:淡

不知是谁,称南京是伤感的城市。甫一听说,莫名惊诧。南京何时伤感过,难道是李后主,抑或是历史上的十次屠城?这些怎可为伤感佐证呢?

其实,经历太多风雨之后,南京人的处世常是一种淡然。淡而无所求,有点庄周“小国寡民”。听听这些年的口头禅吧:“多大事啊”、“烦不了”,百姓们的世俗俚语,道出南京的味道。

拿吃来说,南京人吃起来从不管天南地北,有钱的,八大菜系都可以火爆金陵;没钱的,剁半只盐水鸭回家照样可以喝老酒。四川人无辣不欢,上海人嗜甜成癖,他们都强调自己一种有别于它城的味道。而南京人呢,不在乎这些,也不知道怎么去讲究,以至于,都忘了自己的味道。

当然,南京城还是有味道的。在这个季节,站在鼓楼岗上,一目了然。时尚的,守旧的,现代的,历史的,甚至是小康的与温饱的,全都在。天亮了,鼓楼公园里就会出现晨练的人们;遥相呼应的大钟亭茶社,也会坐满品茗的老者。电信大楼侧门外,周末晚上总有些舞蹈的男孩女孩;而对面的鼓楼公园,英语角依旧挤满青涩的学子;子夜时分,你打车经过鼓楼岗,一年逾花甲的老太,还在叫卖当天的晚报。

现在的南京,老实平淡的日子遮住了过往的辉煌,这跌落是如此之大,好比从前是门庭若市,现在是朱门深锁。可是市民阶层不太注意这些,他们照常地生活着,紧凑而安康,任由自己往时间的深处慢慢滑落。那过往的辉煌是如此满溢,一点一滴地常常从最不经意的地方漫出来;夕阳照在古街巷上,满地森森的树影子,人们不以为这也是从前的那个太阳;远古的风吹开了一户人家的窗,在屋子里留下了沙尘,人们关上窗户,擦去风尘,继续吃饭——吃的是盐水鸭,茶泡饭,几根酱菜,一盘清炒芦蒿。

秦淮灯影、夫子灶前:欲

也许,只有亲临夫子庙的饮食员,才可了解南京人兼纳百味的大肚和百无禁忌的心态。夫子庙是孔庙的俗称,贡院西街有金陵地道的风味小吃:板鸭、小笼包、酥烧饼、鸭血汤……南京人嗜鸭,以桂花鸭最为有名,盖因于每年桂花盛开季节而制作。据《白门食谱》记载:“金陵8月时期,盐水鸭最著名,人人以为肉内有桂花香也。”咸鸭肫筋道爽口,鸭血汤清清爽爽,都是温柔秀美的南京女子钟爱的美味。

夫子庙的点心小吃,似乎生来就是为秦淮画舫中笙歌夜半的人们来充饥的。七家点心店的点心以工艺精细、造型美观、选料考究、风味独特而著称,它们是:魁光阁的五香茶叶蛋,五香豆,雨花茶;奇芳阁的什锦菜包,油干丝,鸭油酥烧饼;永和园的开洋干丝,蟹壳黄烧饼;六凤居的豆腐涝,葱油饼;瞻园面馆的薄皮包饺,红汤爆鱼面;蒋有记的牛肉汤,牛肉锅贴;莲湖甜食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五色糕团。

黄裳在《金陵五记》中曾形容“那拥挤的人群,繁盛的市场,那种特有的气氛,是只有夫子庙才有的”。小吃的工艺可以不复杂,但却是一方水土的精华,绝不可粗糙。一个店生意的好坏,也有种种丰富的元素,好吃是首要的,也看店铺洁净地段好,老板的干净利落,甚或走堂小妹妹的温雅可人。

上个世纪的20年代,中国文坛著名的两位才子曾结伴同游南京,回来作了同题文章。两篇妙文珠联璧合,当时的场景一一再现:文艺青年在歌伎云集的画舫上局促张望,船家忙于赚钱急不可待,歌伎和伙计穿梭往来兜揽……

如今,当年的风流才子早已作古,旧时的记载,带给时人的是味蕾狂欢、气味旅行的新鲜诱惑。你看,那些手持新船票的食客们,正在急巴巴,重回秦淮河上那条夜曲悠扬、红粉知己的新客船。

甘家大院的水磨:雅

清丽的江南丝竹,烟一样弥漫整个老宅,深吸一口气,淡淡菊香只把幽怀来散。“袅晴丝吹来闲庭院”,缓缓的昆曲声中,推开甘家大院一扇古老的花格窗,金黄而又透明的日光洒在斑驳的墙上,像泛黄的老照片,只是分明添了些许轻愁一样的迷蒙……

甘家为金陵望族,世居南京南捕厅俗称“九十九间半”的大宅,世代书香,宅中“津逮楼”藏书十余万卷。20世纪初的南京昆曲界,声名显赫者,首推甘家主人甘贡三先生。甘先生和昆曲大家红豆馆主爱新觉罗·溥侗齐名,与昆界泰斗俞振飞亦颇多交往。当年的曲社设在花厅,檀板轻敲,曲笛悠扬,水磨雅韵,绕梁不绝。座中多一时俊彦,其中不乏张学良、梅兰芳等名流的身影。甘氏子弟家学渊源,自幼耳濡目染,于京昆及民乐艺术上亦多有建树。

几度春来,几番花谢。70年时光悄然流转,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中国的昆曲艺术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如今,南京昆曲社团中的这颗珍珠——“南京昆曲社”正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一些高校学生、白领阶层、在南京的老外,皆以习唱昆曲来修养身心,纷纷加入。昆曲,正以她那优雅迷人的魅力彰显城市的传奇。

如今,走在甘家大院的幽径中,依然能够听到舒缓的丝竹声,远去的昆曲梦又在袅袅笛音中,渐渐苏醒。岁月正长,山河依旧,花厅中的红木桌边围坐着唱曲的人们,一如当年。

来源:《国学》2010年07期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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