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战火纷飞时
1936年冬，让·拉格罗莱给玛格丽特介绍了两位他中学时代的好友：乔治·博尚和罗贝尔·昂泰尔姆。很快，玛格丽特的心就偏向了相貌平平但个性阳光、成熟稳重、心地尤其善良的罗贝尔。小伙子比她小三岁，1917年1月5日出生在科西嘉萨尔坦的一个富有、传统、保守的天主教家庭。
1937年夏天，玛格丽特和罗贝尔开着福特敞篷车一起去了北方，并正式确定了关系。也就在这一年夏天，这对“订了婚”的恋人都学有所成，罗贝尔取得了法律学士学位，玛格丽特前一年就拿到了，这一年她还拿到了另外两个高等教育的文凭，一个是公共法，另一个是政治经济学。
但很快，战争的阴影就笼罩了一切，包括他们刚刚点燃的爱情。罗贝尔·昂泰尔姆已满20周岁，到了服兵役的年龄。他于1937年9月去了部队，被编入鲁昂第39步兵团。
1937年初，玛格丽特向殖民部提出申请，想得到一份行政工作。是不是因为母亲和自身的经历无法摆脱的潜移默化的作用？6月9日，她被招聘到殖民地信息与档案处，月薪1500法郎。1938年9月1日，她加入了法国香蕉推广委员会，之后去了种植委员会，再以后是茶叶委员会。她在殖民部的工作应该干得不错，因为不到两年的时间涨了两次工资。1939年3月1日，她回到了国际信息处，殖民地部长乔治·芒戴尔下达的任务很明确：和她的顶头上司菲利普·罗克合写一本《法兰西帝国》，歌颂法国拥有的海外殖民地的繁荣和富庶。没有时间可浪费了，书必须尽快写好出版。
《法兰西帝国》于1940年4月25日出版，作者署名是菲利普·罗克和玛格丽特·多纳迪厄，书的开篇点明了这本书的写作目的：“让所有法国人都知道，他们拥有一个巨大的海外领地，一个帝国，每个法国人都应该时刻意识到这一点。这也是一本战斗的书……法国应该知道它在殖民领域的能力，并应该以此为骄傲……帝国已经建成。是战争最后造就了帝国。”从当时的国际局势来看，法西斯的幽灵已经笼罩在整个欧洲上空，这本书因此也带着强烈的介入和行动的色彩：帝国和殖民地的子民都应该为捍卫祖国母亲而奋起抵抗德意志法西斯的侵略。
但颇有讽刺意味的是，1940年5月10日清晨，德军从荷兰至马奇诺一线向盟军发起全线进攻。5月21日，英法联军约40个师被包围在比、法边境的敦刻尔克，开始了“战争史上最成功的一次逃亡”——敦刻尔克大撤退。德军占领法国北部后，立刻向巴黎和法国腹地发起进攻，巴黎陷入一片恐慌和溃退的败局。
而这本书的合作者之一玛格丽特·多纳迪厄，在此后的日子里，一直用杜拉斯的笔名，通过一部部文学作品“逆写帝国”，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弥补自己年轻时的“错误”，努力用自己的方式重新照亮那片“黑暗的大陆”，让世人看到它曾经被篡改的真相。
“保尔去世”
1942年发生了一系列重大的事件：5月，玛格丽特和罗贝尔的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7月，玛格丽特进入书籍组织委员会工作；10月，夫妻俩搬到圣伯努瓦街5号的公寓；11月，玛格丽特结识了迪奥尼斯·马斯科洛；12月，收到母亲从印度支那发来的电报，“保尔去世”。
“小哥哥”的死很突然。善良、英俊、温柔的他曾经是玛格丽特童年唯一的陪伴者和守护者，玛格丽特深受打击，她不相信也不愿意接受。保尔葬在西贡殖民地公墓，罗望子树下，唯一的妹妹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没有给他上过坟。这一次，印度支那、母亲、大哥都随着保尔的去世彻底远去了，湮没在人世间。玛格丽特从来没有去过。就连多纳迪厄这个姓氏她也不要了，断裂，和过去、和家庭，从此，她成了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
“写吧，除了写作，什么都别干”
在死亡和战争的阴霾里，迪奥尼斯成了难得的一缕阳光。玛格丽特对他一见倾心，她觉得他“像上帝一样英俊”；迪奥尼斯也觉得她很可爱、迷人。他们之间谈得最多的是文学，玛格丽特已经在构思自己的第二部小说《平静的生活》，虽然第一部小说《塔纳朗一家》一直没有找到出版社。
当时玛格丽特把《塔纳朗一家》的手稿寄给了伽利玛，但伽利玛迟迟没有回复。失去耐心的玛格丽特央求罗贝尔去找伽利玛当面说情，也没有奏效。从伽利玛的档案里，我们知道当时负责审读的马塞尔·阿尔朗给了否定意见，稿子已经被毙掉了，只不过退稿信还没有寄出。第二天罗贝尔碰到伽利玛出版社的另一个审读人雷蒙·格诺，在他的极力推荐下，格诺答应再看一下稿子。1941年3月6日，格诺读了《塔纳朗一家》，虽然他也不赞成发表，但他承认作者有写作天分，尽管这篇小说结构散乱，而且受美国文学，尤其是福克纳的影响太深。
在玛格丽特两次三番写信和托人去询问之后，加斯东·伽利玛于5月16日给出了最后的回复，认为“它的作者很有希望，但是像这样一部手稿还没有达到出版要求”。就在同一天，出版社也发了一封信给玛格丽特：
夫人：
我们读了您的手稿，觉得很有意思。在我们看来，目前出版它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如果能和您谈谈，我将非常高兴，倘若有可能，请于近几天到塞巴斯蒂安·波丹街来一趟。
信末的署名是雷蒙·格诺。格诺在办公室接待了玛格丽特，他建议她放弃美国式的写作方式，用一种更明晰、更直白的语言切中主题。他相信她会成为一名好作家：“写吧，除了写作，什么都别干。”
多亏了格诺，玛格丽特鼓起勇气把书稿转投给了其他出版社，书稿被接受了。1943年，第一部小说在布隆出版社出版，书名改成了《无耻之徒》；也多亏了格诺，玛格丽特的第二部小说《平静的生活》在伽利玛出版社出版，而他正是该书的责编；还多亏了格诺，玛格丽特认识了同样在伽利玛出版社做审读人的美男子迪奥尼斯·马斯科洛，他们最终都成了圣伯努瓦街聚会的常客。
来源：《社会科学报》2020-04-02 黄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