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作品上的题跋和印章,其实就是古人的“到此一游”,说它好也罢,不好也罢,它极大地丰富了原作品的意义,已成为中国书画艺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XXX到此一游”这个经典的文学形式以其通俗易懂的特点,早已成为中国的一大特色,各地的名胜古迹都可以见到它的身影,虽然人人喊打,却仍不绝如缕。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古人也喜欢题词留念,尤其是文人,科举考试的途中,贬官外放的途中,结伴出游的途中,总有灵感爆发的时候,于是寺庙的墙上、驿站的墙上、酒楼的墙上,都留下了文人们“到此一游”的墨宝。而这早已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奇观。
在中国历史上,还有一种“到此一游”的形式是中国独有的,即书画作品上的题跋、印章。
古代文人大多有收藏癖,得到一幅书画作品,先要在上面题个跋,盖个章,活像奴隶主买奴隶一样,买来先盖个戳,告诉大家这是我的了,未经同意别人不能随便带走。所以古代书画作品很少有没有题跋和印章的,有的甚至铺天盖地地盖上上百个章,原作者费尽心思留的白全都盖满了,要是有在天之灵的话,肯定得再气死一回。
当然,因为书画作品的收藏者大都是有一定素养的人,他们的题跋和印章往往能给原作锦上添花,已经成为中国书画艺术的一大特色。
唐伯虎 《事茗图》
锦上添花
说到“锦上添花”,最有代表性的当属苏东坡的《寒食帖》。
《寒食帖》是苏东坡被贬到黄州(今湖北黄冈)时写的,当时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正处于政治生涯的失意期,加上连年颠沛流离,家人、朋友都无法团聚,心情极为惆怅,就在寒食节这天写下了这幅《寒食帖》。整幅作品起伏跌宕,沉郁苍凉,被后世誉为“天下第三行书”。
苏东坡的原帖已足以光耀千秋,但更难得的是后面还有黄庭坚的一段题跋。黄庭坚是苏东坡最好的朋友,也是与苏东坡齐名的大书法家。他在看了《寒食帖》后,深有感触,便提笔在后面加了一段题跋。
这段题跋可不一般,它被后世公认为黄庭坚平生最好的一次书写。
好家伙,两位书法大家平生最得意的作品连缀在一起,恐怕用“锦上添花”四个字已经不能表达万一了。
在苏、黄两位大家的作品中间,还有一段文字:“东坡书,豪宕秀逸,为颜杨以后一人。此卷乃谪黄州日所书。后有山谷跋倾倒已极,所谓无意于佳乃佳者……”
这段文字的作者是著名的乾隆皇帝。乾隆爷堪称历史上最大的收藏家,而且非常喜欢在藏品上题跋和盖章,有人说他提升了原作的贵气,也有人说他破坏了原作的风格,但乾隆爷不管,只要他喜欢,就必定要题个跋,盖个章。
乾隆的书法虽然也有一定的水平,但跟苏、黄这两位大家相比还是嫩了点儿,夹在中间,更显出两边的不凡气质,倒是从反面哭出了《寒食帖》的艺术魅力。
类似的还有《快雪时晴帖》。
《快雪时晴帖》是“书圣”王羲之的代表作,书于一次大雪初晴后,作品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影响了上千年的书法历史,被乾隆誉为“三希堂之首”。因为名气太大,后人题跋的次数也就非常多,原文只有28个字,后人的题跋却超过了280字,是原文的10倍,也让原本只有23厘米的纸张,现在成了一幅长卷。
尤为珍贵的是,这些题跋也大多出自名家之手,像褚遂良、米带、赵孟頫,唐、宋、元三代的书法翘楚,跟王羲之的原文一起,共同成就了《快雪时晴帖》的不朽魅力。
刚才提到了“三希堂”,自然不能不提乾隆。“三希堂”的说法就是乾隆提出来的,另外两“希”为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乾隆爷对《快雪时晴帖》极为推崇,动不动就拿出来欣赏一番,据说光题跋就多达73次,有时还让大臣们一起题,出现了一大堆“敬跋”、“敬书”、“敬识”。这些题跋自然没什么价值,好在它们后来也没有留在《快雪时晴帖》上。
留白不留
书法作品因为自身的特点,题跋和印章很少有直接题在原文上的,一般都是在纸的周围再加上一段,题跋都在那上面,保全了原作品的完整性。但绘画作品就惨了,尤其中国画还特别讲究留白,原作者特地留出来的空白,结果成了收藏家们大展身手的舞台,恨不得把所有的空白都给你填满。
这方面,最典型的当属赵孟頫的《人骑图》。
人骑图
赵孟頫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大才子,不论书法还是绘画,都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属于整个大元艺术界拔尖儿的那个人。
赵孟頫虽然受宋朝的影响很大,但对唐朝的绘画艺术更为推崇,曾声称:“宋人画人物,不及唐人远甚,予刻意学唐,殆欲尽去宋人笔墨。”这幅《人骑图》就是赵孟頫以唐朝人为原型画的,一人一马,画面简单之极,透着一股雍容自得、从容不迫的潇洒气度。
然而,赵孟頫打死也不会想到,这么一幅优雅闲静的画,竟然被后人密密麻麻地盖上了一百多枚印章,别说优雅闲静了,不患上密集恐惧症就不错了。
不过,这一百多枚印章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为造假设置了障碍,想造假的人先不说伪造原画的难易,光这一百多枚印章就够你忙活的了,就算一天刻一枚,也得刻上半年,而且每一枚印章的颜色还深浅不一,不怕麻烦就尽管来吧!
另外还有宋徽宗的《柳鸦芦雁图》,虽然上面的印章不算多,但有一个却奇大无比,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柳鸦芦雁图》分两部分,一部分为柳鸦嬉戏,一部分为芦雁啄食,黑白对比和疏密穿插极见功力,让整个画面恬静雅致。然而在柳鸦部分的左上角,却赫然印着一个奇大无比的大印章,甚至连四只柳鸦加起来都没有它大,看起来非常不和谐。
这枚印章名为“八徽耄念之宝”,拥有者就是前面提到那位最霸气的收藏家——乾隆。这枚印章是乾隆八十大寿时刻制的,可能是因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特意刻了个大的。乾隆爷对这枚印章非常满意,在很多收藏作品上都可以见到它硕大的身影,经常喧宾夺主,霸气外露。
记载经历
在中国浩如烟海的绘画作品中,名气最大的可能要数《清明上河图》了,尤其在民间的知名度堪称艺术界的“无冕之王”。
《清明上河图》拥有这么大的名气,除了作品本身的艺术成就,它的流传经历也起到了很大的宣传作用。
在古代,很少有专门记载书画作品流传经历的文字,所以大多数作品的流传都是个谜,得靠后人不断地考证,甚至猜测。但《清明上河图》是个例外,它不需要别人专门为它记录,自己身上的东西就足以记录生平了。据统计,《清明上河图》上面共有13位收藏家写的14段题跋,印章更是多达96枚,每一段题跋、每一枚印章都清楚地记录着它的流传经历,这在古代书画史上是不多见的。
下面说两个《清明上河图》在流传中的轶事。
当年张择端画完《清明上河图》,献给了宋徽宗。徽宗皇帝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天才,当即爱不释手,在开头亲书“清明上河图”五个大字,并盖上双龙小印。可惜的是,徽宗的亲笔题词和双龙小印现在都已见不到了,什么原因呢?这还得从徽宗本人说起。
宋徽宗对艺术心有灵犀,对治国却一塌糊涂,被金人俘虏之后,《清明上河图》也一起被搬去了金国,但金国皇帝不是宋徽宗,看不出这幅画的价值,也就没当回事儿,这幅画后来就流落到了民间。
到了元朝末年,在湖广安陆有两个人,一个姓杨,一个姓赵,关系非常好。有一次两人边喝酒边谈论绘画,老杨趁着酒劲儿,拿出一幅画让老赵看看,老赵没见过《清明上河图》,但宋徽宗的经典瘦金体和双龙小印是认得的,当即问老杨这画是从哪儿来的。老杨指着上面的一枚印章说,这就是我爷爷的印章,叫杨准,这幅画可是我们的家传宝物,你会装裱,就帮我装裱一下吧。
过了一段时间,老赵装裱完了给老杨送回来。老杨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宋徽宗的题词和双龙小印都不见了,忙问怎么回事。老赵笑着说,徽宗皇帝亲书的字和双龙小印可是值钱的东西,我把它们都剪下来卖了,改天请你喝酒。老杨大怒,当即跟他断交。可是已经无济于事了,徽宗皇帝的亲笔题词和双龙小印从此跟《清明上河图》绝缘了。
到了明朝,《清明上河图》被献进宫中,成了皇帝的私人物品,普通人是很难见到了。到了万历年间,大太监冯保喜欢附庸风雅,经常利用职权之便到库府里欣赏书画,无意中发现了《清明上河图》,大喜过望,便悄悄地将画偷了出来,藏在自己家里。
不知道是对这幅画太喜欢,还是对自己偷画的本领太满意,冯大太监竟然把自己偷画的事题在了画上,至今读来,仍可感受到冯大太监的得意之情。
收藏逸闻
前面说了,乾隆皇帝是最霸气的收藏家,关于他跟收藏的故事自然也少不了,下面就说一个乾隆跟《富春山居图》的故事。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富春山居图》在明朝末年被烧成了两段,长的一段叫《无用师卷》,短的一段叫《剩山图》。刘德华主演的电影《富春山居图》,就是两段画合展引发的故事。
富春山居图·剩山图
《富春山居图》是元代黄公望的作品,描绘了富春江两岸初秋的景色,整幅作品疏密有致,变幻无穷,被誉为中国山水画的最高境界。
1745年,《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被献入宫中,乾隆皇帝大为赞赏,每天下了朝都拿出来欣赏一番,来了兴致还经常在上面题个词、盖个章,一年下来,画上就布满了乾隆爷的诗词和印章。
过了一年,又有人献来一幅《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还信誓旦旦地说这幅是真迹。乾隆看了半天,又拿出自己那幅比较了半天,发现原来自己天天欣赏的那幅竟然是假的,这幅才是真的!
乾隆是个极爱面子的人,这事要是传出去该多丢人,像刘罗锅、纪大烟袋那帮人还不得笑掉大牙?乾隆大手一挥,说,这幅是假的,但假的水平也很难得,我就受累一起收藏了吧。
就这样,真正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终于保全了下来,没有经过乾隆爷的蹂躏,也算是阴差阳错下的幸运了。至于那幅被乾隆“临幸”过几十次的假画,也因其特殊的经历而成为经典,至今仍是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重宝。
除了乾隆爷,清朝还有一位很有特点的收藏家,名叫耿昭忠,号信公。
在2012年4月广西书画院举办的一场名画展上,有人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好几幅名画上面,都有一个“囧”字的印章。
众所周知,“囧”字是前几年一个非常火的网络用字。难道古代也很流行这个字?还是某个现代人的恶作剧?
其实都不是,这个酷似“囧”字的印章,实际上是篆体“公”字加上印章的边框。那么这个“公”字的印章又是谁的呢?其实,在每个“公”字印章的下面,还有一个印章,为“信公珍赏”,即清朝大收藏家耿昭忠(号信公)的印章,在很多书画作品上都可以见到这两枚印章,比如唐代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五代董源的《山口待渡图》、明代沈周的《庐山高图》、仇英的《仙山楼阁图》等。
来源:《读者欣赏》2013年第07期 马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