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我看见,在明媚灿烂的早晨,
庄严的太阳用目光抚爱着山岗,
他金光满面,亲吻着片片绿茵,
灰暗的溪水也照得金碧辉煌;
忽然,他让低贱的乌云连同
丑恶的云影驰上他神圣的容颜,
使世人寂寞,看不见他的面孔,
同时他偷偷地西沉,带着污点。
同样,我的太阳在一天清晨,
把万丈光芒射到我额角上来;
可是唉!他只属于我片刻光阴,
上空的乌云早把他和我隔开。
对于他,我的爱丝毫不因此冷淡;
天上的太阳会暗,世上的,怎能免。
(屠岸 译)
赏析:据考证,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全部写于28岁至34岁之间,其中第1~126首写给一个青年男子,第127~152首献给一位黑肤女郎。上面的一首属于前者。
爱情和友谊始终是莎士比亚所珍视的主题,而正如我们从他的几部喜剧和第34、35、40等首十四行诗中看到的:当爱情和友谊发生冲突时,这位充满浪漫幻想和理想主义激情的青年甚至会为了友谊而牺牲爱情。对于莎士比亚来说,这既是他那真善美的人文主义理想的一部分,也是扎根于基督教原罪意识的人类认识观的必然逻辑。
诗人常常用“太阳”来比喻他的朋友,这首诗一开篇便出现了“太阳”的意象。然而伴随着这轮“太阳”的,不仅是“明媚灿烂的早晨”、“片片绿茵”和“金碧辉煌”的“溪水”,同时也有“低贱的乌云”、“丑恶的云影”和西沉时的“污点”。诗人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他并不认为这些“污点”会减损“太阳”的“金光”,而是坦然地同时接受了它的明媚与暗淡、神圣与瑕疵,并且顺势由天及地、由自然物引向人间情,将隐约的哀怨化作怀恋的感叹和信守真情的誓言。
我们从其它几首十四行诗中可以得知:诗人的这位朋友正是“冷酷地抢劫了”诗人情人的“可爱的小贼”,但是他依然坚信:“玫瑰有刺儿,银泉也带有泥浆;晦食和乌云会玷污太阳和月亮,可恶的蛀虫也要在娇蕾里生长”(十四行诗第35首)。从大自然的缺陷联想到人类与生俱来的瑕疵,从善恶一体的事实引发出真诚无华的谅解和宽容,这就使莎士比亚的诗所歌颂的友谊具有了打动读者心的内在力量。
月亮的“阴晴圆缺”,使苏东坡想到人类的“悲欢离合”,而太阳的升沉明暗,则使莎士比亚看见人自身的善恶相间。同样的思维轨迹,却反映了东西方在伦理原则方面的不同着眼点。而正如苏东坡对后世的中国人产生了巨大影响一样,莎士比亚对人的这种基本认识后来也在西方引出了越来越多的同调。
从彼特拉克到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形式在结构和风格上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这里介绍的第33首十四行诗比较典型地体现了莎士比亚的风格:前四行描写太阳初升时的明媚,再四行表现随之而来的污点和阴霾,第三个四行转向诗人寄情的主体,最后两句在几分遗憾、几分宽慰之中作结——起承转合,错落有致。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末句往往在全诗中画龙点晴,后来的英国诗人蒲柏、柯尔律治所作的短诗,可以见出此种风格的影响。
这首诗在色彩的搭配、动词的布置和隐喻的使用等方面,也令人玩味。刚一起句,诗人就用“金光满面的太阳”、“绿茵”和“灰暗的溪水”将我们领入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太阳“爱抚”着山冈、“亲吻”着绿茵,映照着溪水,最后又终于在云影的遮掩下“偷偷地西沉”。整篇描写自然而贴切,毫无造作而又铺张扬厉——这大约也是莎士比亚较成功的诗句中的一大特点。当然,要真正从语言和节奏上领略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仅仅借助于译文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即使隔着一层语言的障碍,这位伟大诗人的作品仍然可以给予我们颇多的启发。(杨慧林)
来源:《中外名诗赏析大典》-CNKI工具书 莎士比亚;屠岸;杨慧林
作者简介:
莎士比亚(1564~1616),英国诗人、戏剧家。1564年4月23日生于英国中部沃里克郡的斯特拉特福镇一个富裕市民家庭。少年时代曾在当地一所文法学校读书,学过拉丁文、古典文学、修辞学和法语等课程,后因家道中落而辍学。1585年他只身来到伦敦谋生,先在一家剧院打杂,后又充当演员,在此接触到社会各阶层的观众,积累了丰富的生活感受和戏剧经验,为他的戏剧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895年开始戏剧创作,由于创作的成功,他成为剧团的股东。莎士比亚在剧院工作近20年,1613年离开伦敦回故乡定居,1616年4月23日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