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怡荪(?~1919),名棣常,号绍南,安徽绩溪人。是胡适同乡,亦是胡适早年最亲密的友人,两人交往十多年,多书信往来。胡适在其去世后曾作文章《许怡荪传》、诗歌《许怡荪》以志纪念。早年入绩溪思诚学堂、上海中国公学、浙江法官养成所、日本明治大学学习,忧心国事,曾入孔教会,执教南京河海工程学校。
高一涵(左)与许怡荪(右)
“适十二日放洋,兄速来犹得相见。”
这是1910年胡适赴美留学前夕,用大清邮政邮资明信片写给挚友许怡荪信件。米色卡纸印制,刷绿色图文的明信片,正中为法文以及中文“大清邮政明信片”字样的双语标头,右上方为方形蟠龙邮资图。泛黄的明信片是那个时代的痕迹,它也散发了更真挚的文艺气息。背面邮戳时间是庚戌年正月初七(宣统二年,1910)。由上海发出。这是迄今已知最早使用胡适名字落款的信件,弥足珍贵。从两封书迹看,胡适有着较深厚的书法功底,相对于晚年很多富有哲理、线条瘦劲的“胡适体”,在书写上更加平易近人、无拘无束,其章法自然朴素,更是胡适在留学前期在沪所处遭遇的第一手资料,从侧面反映了许怡荪这位“真朋友”存在的重要性。
信封:湖州孝丰县,许永昌号,许怡荪君,适之寄,大急
释:适十二日放洋,兄速来犹得相见。乞留意留意。怡荪足下。适顿首
胡适与许怡荪是安徽绩溪同乡,又是上海中国公学和中国新公学的同学,且同住一室,志趣相投,感情深厚。1909年胡适因公学解散、家道中落、亲人病故等一连串的打击,一度心灰意冷,“又遇着一班浪漫的朋友,就跟着他们堕落了”。那时许怡荪不仅时时规劝,且力劝胡适应留美考试以摆脱现状。为此,胡适终生感念他,他在《尝试集》《朋友篇·寄怡荪·经农》中,有“自视六尺躯,不值一杯酒。倘非朋友力,吾醉死已久”,说的就是这段往事。
胡适
在《许怡荪传》中,胡适写道:“怡荪是一个最富于血性的人。他待人的诚恳、存心的忠厚、做事的认真,朋友中真不容易寻出第二个。他同我做了十年朋友,十年中他给我的信有十几万字,差不多个个都是楷书,从来不曾写一个潦草的字。”这些信都收录于《胡适许怡荪通信集》。《胡适许怡荪通信集》的原稿是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对两人来往信件挑选、编辑后的誊抄稿。当年亚东图书馆不知何故,出版事未果,原件亦下落不明。何其有幸,胡、许这两封信件,经过一个多世纪的时过境迁,竟出现在大家面前。对比《胡适许怡荪通信集》和誊抄稿所著录的文字,原件除了书法更加迷人,且饱含更多珍贵信息。
首先,著录文字缺少明信片背面信息。如第一封背面写:“安徽绩溪县仁里思诚学堂程乐亭君转收下,乞许怡荪君收。上海海宁路南林里七弄林家胡寄,恭贺阖潭新禧。”这个地址,了解的人都很熟悉。1909年中国公学解散后,胡适失业,无颜回乡面对母亲,他和同学兼朋友林君墨等来到四川北路海宁路南林里,租了房子居住。短短数月,吃喝嫖赌,是其一生之中最堕落的日子。后经中国公学教书的老师王云五介绍至华童公学教国文,正文中有所提及:“别后已在沪得一事,教授汉文,月仅得六十元。”然而,尽管有教职,胡适依然没能摆脱荒唐度日的生活,直到酒醉后肇事被送至巡捕房。
信封:安徽绩溪县仁里思诚学堂程乐亭君转收下,乞许怡荪君收。上海海宁路南林里七弄林家胡寄,恭贺阖潭新禧
释:火车一别,便已相隔千里,念之黯然。至于天伦乐事,旅邸百忧,则尤不堪念及矣。别后已在沪得一事,教授汉文,月仅得六十元,弟意如各地皆不得消息,则且暂就此席,而另兼一事,兄以为如何?弟现仍居旧地,桑梓故人不及一一问讯,幸为我寄声问好也。弟适顿首
胡适在其《自传》中也记叙:“许怡荪来看我,也力劝我摆脱一切去考留美官费。我所虑的有几点:一是要筹养母之费,二是要还一点小债务,三是要筹两个月的费用和北上的旅费。怡荪答应替我去设法。”
思诚学堂是安徽绩溪仁里的巨富程氏族兄弟(程序东、程松堂)捐资开办的。许怡荪进思诚学堂,毕业以后,与同学程乐亭(程松堂子)、程干诚等人一起到上海求学,他那几位同学都进了复旦公学,只有他进了中国公学,与胡适同学并且住在一起。许怡荪与程乐亭是亲戚,又是思诚学堂同班。经过他的力劝,程乐亭又得到父亲松堂公同意,借给胡适二百银元赴北京报考庚子赔款官费生考试。许怡荪、程乐亭是影响他人生的挚友,挽救他迷途知返并且促成他留学深造,终成大器,这是胡适没齿难忘的。
1910年8月16日(阴历七月十二日),胡适、赵元任等留美学生在上海码头登船“放洋”,驶向太平洋彼岸,途径日本横滨,9月10日抵达旧金山,最后换乘火车到达目的地纽约州的绮色佳(Ithaca)城,开始了胡适在康奈尔大学的求学之路。自此,胡适不仅告别了堕落的生活,也开始了人生中最关键的一个新阶段——成为20世纪中国杰出的思想家、学者。
胡许两人虽为挚友,但实际上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胡适去美之后,一别七年。在此期间,两人书信往来,先是许对胡的劝勉、问学、鼓励,胡适总是将读书、治学的感悟分享于许怡荪,开放眼界后的胡适在思想上对许的影响是有极大震撼的。胡适留美的七年所写的日记,也是由许保存、整理,同时摘抄给《新青年》发表,后由亚东图书馆出版,最初取名《藏晖室札记》,也是许怡荪起名的。1919年在许怡荪去世后,胡适将两人的百余封件整理成册,并冠以“胡许通信集”交由该亚东图书馆出版。无奈,最后却只留下誊抄稿。世事难料,如果原稿能如期出版,是否能一如既往地成为亚东图书馆在20世纪前期新文化运动、新思潮传播时无数“中国近代出版史的辉煌篇章”之一呢?
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其地位和影响巨大。从1909年到1919年许怡荪去世前夕,他们的通信长达十年,这是胡适人生观、文学观形成演变的重要时期,良友之间的讨论和思想碰撞也是相互影响和相互成就的。
1917年,胡适回归北大任教,慕名而来的人包括青年时期的毛泽东。任教期间,胡适写成《中国哲学史大纲》,同时还参与《新青年》的创办和编辑,大力推广白话文。1919年,胡适在关于收归独办《新青年》的思考中,到南京与许怡荪畅叙两日,许怡荪也在信件中表达了他对胡适办杂志的看法。可以看出,这位被胡适视为知己的好友,其看法与胡适的想法可谓极为相近。天厄贤人,1919年,在新文化思潮发展的黄金时代,许怡荪过早殒世,胡适勉戢哀思,在《新青年》上刊发《追悼许怡荪》新诗,前言中云:“人生能得几个好朋友?况怡荪益我最厚,爱我最深,期望我最深!”胡适悼诗中亦有“我的成功你有份”之句,实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来源:《艺术品鉴》2021年第10期 李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