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听到《米格尔街》是在作家阿来的一篇访谈里,他不无赞赏地称:起码从这本书来看,奈保尔就配得上诺贝尔文学奖这个荣誉。及至近日闲来翻书,读到评论家李敬泽的一篇文章,他不客气地指出,《米格尔街》“老实说,没看出什么特别过人之处”,不由心生感慨:即使是面对一部优秀的作品,读者的反应见仁见智,作家和批评家的见地更可能是大异其趣。感慨归感慨,却不由疑惑,以李敬泽的眼力果真看不出这样一部小说的过人之处?
《米格尔街》是奈保尔早期的代表作,讲述了生活在米格尔街上一些小人物的故事,生动传达出特立尼达殖民地下层百姓生活的欢乐与悲伤。奈保尔在小说中,通过小人物的想入非非,揭示了植于琐屑欲念中的民间理想。一方面总是某种虚幻的东西在支撑着人生意趣,而另一方面,那些卑微、古怪的动机同时让你感受到“理想”本身所包含的凄凉。这些街上的人们,如焰火师墨尔根、疯子曼门、诗人沃兹沃斯等个性鲜明而各具特色。我们或许不曾沦落,却与他们同在天涯。他们似乎特别为米格尔街而生,又可能存在于世间的任何角落。
因为各式人物的巨大魅力,故事叙述者“我”不经意间成了小说的旁注。这个成天价东游西逛的小屁孩,这个爹娘不亲没人管的野孩子。他不曾有一刻为自己如零落尘泥的草芥般被忽略,感到过哪怕是一丝半点的委屈。他心无旁骛又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他收获了一个又一个生动的故事。正是得益于他的漫无目的,小说讲述的故事似乎不是被“讲述”出来的,更像是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
这条在中文里读来音韵悠扬的小街,让我们不由得想到诗意阙如的鲁镇,在这条街上生活的孔乙己们,因了故事叙述者“我”的发现而不朽。然而“我”沾染了鲁迅式的激愤,对他们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米格尔街”也像是《从文自述》中少年沈从文走过的那条诗意盎然的小街,“我”在这条街上经历了成长,街两旁的人物景象却在“我”的成长中,慢慢淡化成了故事里的背景。有了这样的比较,当我们惊异于在现代化进程中被魔术般催生出来的一条条大街何其相似时,或许会发现“米格尔街”何其独特。
“米格尔街”的独特不在于它的结构,在它之前有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不在于它的叙述手法,安德森的《小城畸人》和乔伊斯的《都柏林人》与它相比毫不逊色;甚至也不在于它的人物,狄更斯的小说里能找到不少孪生兄弟。它的独特在于难能可贵的叙述“心态”:这只是一次次漫无目的的闲逛,“我”边走边看,偶尔驻足停留,不求什么收获,即使有收获也只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不经意。这般闲散的叙述“心态”即使在奈保尔身上也不复重现,在其后的作品里,他是怀疑的、审视的。不知当他回首“米格尔街”时做何感想?
来源:《文学报》2013-03-28 傅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