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福会:蒙古人的“草原社火”

“社火”, 广泛流布于民间, 是我国多个民族共识、共事的祭祀天地的一个普通的民间活动。它源自于我们的祖先对大地、苍天的崇拜。由于生产力的低下, 人们以为只能用这种办法驱鬼逐魔, 祈求生产发达和人丁兴旺, 这种习俗从宫廷官家到民间百姓代代相传。

各地的“社火”按“习惯和自然”运行久之, 最后“约定俗成”地固定下来。便形成了这一“族群”在这个地方的一定时期内, 举办庆典“社火”的“规矩”或“示范”。我国各民族的“社火”活动内容、活动方式虽然不尽相同, 但它们祈求、愿望“祈天降福”的内心是一样的。蒙古人的“社火”祭祀, 即“草原社火”也是如此。

草原社火是蒙古人佛教信仰的体现

蒙古人的“草原社火”招福会, 是喇嘛教传经布教祭祀天地的一个佛事庆典活动。信仰喇嘛教的蒙古人笃信招福会的“灵验”, 因之, “草原社火”招福会在蒙古民间社会流传甚广, 影响较深。

招福会, 是这一“佛事庆典”的汉语译文。是根据它的活动宗旨“祈天降福”而对译的汉语名称。它的蒙古名称按照发音写成汉字是“甘珠尔——翁其呼”。这个蒙古语词组是由两个词构成 的, 即“甘珠尔”和“翁其呼”。“甘珠尔”是大藏经, 属藏传佛教 (大乘分支) 的一个经典的名字, 藏语名词。“翁其呼”是蒙古语, 它的汉译意思是“吟诵、唱读”, 蒙语动词。合起来翻译成汉语的意思就是“吟诵甘珠尔经”, 整体融会之, 翻译成汉语, 贴切意思就是“举行吟诵甘珠尔经的佛事庆典活动”。

藏传佛教是中国佛教三大系统 (南传佛教、汉传佛教、藏传佛教) 之一, 因其“讲经布教”使用的都是藏文、藏语, 因故得名。清代以来汉文文献中又称其喇嘛教 (来历当然是因为它的执经僧人叫喇嘛) 。“甘珠尔经”包括主要的原始经典——有关佛陀所说教法之总集。此经要旨是颂扬普渡众生、禳祛苦难、祈求人间太平、民生吉祥。由此, “甘珠尔经”又有了“太平经”或“金刚经”的称呼。民间的招福会这样的“佛事庆典活动”之所以得以流布, 况影响又深, 究其原因, 恰如“甘珠尔经”的教义所寓涵:信徒寄人间太平、民生吉祥于“梦想”;招福会的“佛事庆典活动”正是通过这种“传经布教”的形式弘扬“甘珠尔”, 让其“经义”更“普洒”, 让其“道行”更“深化”。最后让信徒们的“梦想”实现, 付诸草原。就是在人们这种淳朴祈求和真诚愿望的牵动下才使招福会的“佛事庆典活动”薪火不绝、后世绵绵。

我们回头细细地寻访故乡这一带地方的“草原社火”留下的“余烬”, 深深地觅嗅草原这一方的“草原社火”遗下的“余香”, 得知:故乡蒙古人的招福会样式、规模要分“野祭、家祭、公祭”三样, 举办时间都是在每年农历暮春时节 (另外, 个别地区, 今翁牛特旗一带, 有的小户人家的“家祭”在腊月近“年关”时, 在室内灶前, 全家人还要“小祭”一次, 也许此举是表示更加虔诚, 间或是另有新求) 。

野祭:群体的野外庆典活动

野祭, 一般是全屯或几户合办, 大户人家也可独办, 举办规模较大。野祭的主题当然是在于祭天、祭地、祈祷草原风调雨顺、水草丰美、五畜兴旺 (蒙古人不讲六畜, 牛、马、骆驼、绵羊、山羊为五畜) 。

时值暮春、风和日丽、春风徐徐, 暖意融融, 原上翠绿初开, 坨间黄榆抽芽, 敖包山上开满了紫白色的山杏花。恰逢一场春雨过后, 看大地、草原像洗过一样。经棚就搭在选好的“风水草原”中央, 向阳、宽敞、眼亮处。棚前摆起供桌, 祭起供品、进上佛香。经棚四周扯起经幡, 场地按方位插起数个高干, 悬挂的禄马风旗 (蒙古人信仰的所谓命运之旗) 在春风中怡然飘扬。喇嘛乐队吹起大“别热” (寺庙乐器, 长约两米左右, 大型喇叭, 为藏传佛教法器) , 还有大鼓、大钹等寺庙乐器相伴。一时节, 轰轰然, 若天籁齐鸣。原本这空旷、静寂的大草原忽然间若天兵鏖战, 若海啸山呼。一阵法乐奏过后, 开始诵经。诵经开始之前, 举办招福会的主人在大喇嘛的引导下要敬酒, 行大礼, 拜天、拜地、拜祖宗, 再唱“招福歌”。

“招福歌”, 就是主人在招福会上唱的“祈天降福”的歌。

“祈求以得道僧佛的法力为首, 祈求以八万四千尊神的恩泽为根;愿望佛法如意三宝保佑人间, 愿望腾格力降福草原。腾格力, 呼瑞, 腾格力, 呼瑞!祈求九霄天堂九十九尊天神 , 祈求万里 金帐七十 七位可汗;愿望灵慧体键的神术呵护人间, 愿望腾格力降福草原。腾格力, 呼瑞, 腾格力, 呼瑞!祈求天庭风和日丽大地清明, 祈求龙宫春风化雨普洒甘霖;愿望风调雨顺富裕人间, 愿望腾格力降福草原。腾格力, 呼瑞, 腾格力, 呼瑞! (摘自包玉文先生译《招福歌》) ”

喇嘛一行人分辈份依次坐定。一摞“经典”用黄绢包裹, 放在为首喇嘛的案头。包裹打开, 是一张一张写满经文摞起来的“甘珠尔经”书。领头喇嘛领诵, 众喇嘛一起和之。领头喇嘛读完一页, 就把这一页小心地倒扣, 摞放在旁边。领头喇嘛全神贯注, 认真、投入, 众喇嘛摇头晃脑, 亦效法其诚心、入定。有节奏、有韵律, 抑扬顿挫全都随领头喇嘛的示范、引领。期间, 随诵经到一定段落, 由专门操法乐器的小喇嘛有节奏地奏演佛乐, 与诵经“歌唱”的“节奏”和谐之。

经文之教义, 就是“祈天降福”于草原。蒙古人最高的崇拜就是天, 笃信世间宇宙万物, 只有天, 才是唯一的主宰。“招福歌”里反复诵唱的“腾格力”就是天。蒙古人把草原的安危、祸福的祈禳全系于“孟和·腾格力”——即“长生天”。

诵经间, 俗人们都按身份, 有秩序地站定, 静观、敬听, 素心诚意。接着人们 便在喇嘛的主持下逐项进行祭拜活动。当然是 以主人, 即招福会的主办人为首, 其他的人按身份依次进行。磕头、进香, 还有发誓、许愿。然后还要接受领头喇嘛的“摸顶、经拍” (属佛事活动, 喇嘛抚头顶或以经书拍拂头顶。这样就是头顶佛爷萨胡斯为你赐福了) 。

诵经、祭祀、祷告完毕, 招福会的正式仪式就算结束。接着就是给马群“打印、去势”。“打印”就是给一些成年的马烙上“记号”, “去势”就是给一些公性马 (儿马子) 阉割。

“褒奖马倌和认定马头”仪式

在进行这两项“活动”之前还要进行“褒奖马倌和认定马头”的仪式。“褒奖马倌”, 由领头喇嘛主持诵经, 由马群的主人给“有功”的大马倌披红戴花。“认定马头”, 就是给由马倌挑选推荐的公马 (儿马子) 做出“身份确定”。由喇嘛主持, 主人授权大马倌给这些被挑选和推荐上来的优秀公马们戴花。认定它们从此是这一马群的“主人”了。“主人”的多少以马群之大小决定。这些“主人”中的最“优秀”者, 又被指定为“马头”。要由喇嘛诵经、授权主人给“马头”戴花。这样做都是期盼马群繁衍、兴旺。有些最优秀的“马头”还要由喇嘛诵经赐与“达尔汗”称号 (“达尔汗”本是王、汗给其有功臣民的封号, “达尔汗”的受者, 是享受一些“特权”的“自由人”。这里是借代说法) 。凡是被赐名为马群“主人”的公马一律不准被变卖、废弃, 更不能被宰杀。

“打印、去势”的对象都是“生个子” (是指没有接受驯教的马) 烈马、野马。“打印、去势”, 首先必须把那些从来没经过驯教, 桀骜不训的“生个子”“野马、烈马”从马群中制服过来。那些“生个子”生下来, 便成长于“群体的自由王国”里, 野性十足。一时要训教制服它们, 那可要牧人有高超的骑术、驯技, 和健康体魄、顽强意志。因此这个“制服和被制服”的过程是个十分惊心动魄的较量。牧人、驯马手的这些“技能”都是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得以训练, 培养起来的。草原上的一年一度招福会上的“打印、去势”自然地成了年轻的牧人和驯马手们的“骑术争雄 会”、“驯技展示会”了。这些“生个子”烈马、野马, 若是没有高大威猛、身强力壮, 骑术高超、驯技超常的牧人和驯马手是对付不了的。只有那些草原上的巴特尔一样的“骏马、雄鹰”才会套杆纵横, 策马飞缰。致使烈马受伏、野马就范。因此, 还可以说这是一场“专项”的体育那达慕。这里是, 娱民键身与生产实践相结合。从这里一个游牧民族的生产和生产方式, 生活风情就足见一斑了。

一堆“圣火”点燃。“打印、去势”开始了。之前, 这家的主人面对那黑压压的“庞大”马群, 深深的鞠上三躬, 斟上三杯烈酒, 敬天、敬地、敬祖宗。然后又深情地高唱起“招福歌”:

“祈求骏骥纵横追风扬鬃嘶鸣, 祈求马奶丰盈龙驹兴旺欢腾;愿望繁星般的马群永伴人间, 愿望腾格力降福草原。腾格力, 呼瑞, 腾格力, 呼瑞! 祈求马群像天风旋转山林呼啸, 祈求马头体健雄强八面威风;愿望五畜兴旺富裕人间, 愿望腾格力降福草原。腾格力, 呼瑞, 腾格力, 呼瑞!祈求马头嘶如雷鸣眼如闪电, 祈求万马奔腾壮满山沟情满平川;愿望牧歌悠扬太平永在人间, 愿望腾格力降福草原。腾格力, 呼瑞, 腾格力, 呼瑞! (摘自包玉文先生译《招福歌》) ”

“打印”就是用在“圣火”中烧热了的铸有特定符号的烙铁往马左后臀上烙印。火热的烙铁扣上去, 马毛依照烙铁符号的“阳文图案”很快烧焦, 留下了终身不褪的“阴文记号”。烙铁的符号的选择和确认主要是为了有别于其他马群, 还有的是为了区分马的年令、出生地。马印号, 是烙在马身上的花纹, 虽然不是艺术, 但是, 细细地研究起来, 这些烙印图案的“研制”并非“随心所欲、臆想拈来”, 而它的每一个花纹图案都包含着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人们把“打印”看成一件隆重的大事, 俨然是草原一年中的一个全屯舖的欢腾的节日。

“去势”就是阉割那些没有被选中, “确认身份”为马群“主人”的淘汰公马。消毒方法十分简单, 就是就地取材, 即“圣火”的灰烬和在“圣火”中烧热的烙铁。阉手们“行手术”之后, 便把火热的烙铁往伤口一烫, 只听“哧流”一声, 眼前升起一股“青烟”。再看伤口“缝合”了, 血焦糊不流了。经过这种大强度的“杀菌、消毒”, 伤口不发炎, 阉马安全。这是牧人们的聪明才智、生产实践的创造。

有些地方的阉手把阉下来的马睾丸郑重地埋进“圣火”里, 烧熟了, 人们都争相啖之。人们以为经“圣火”炙熟了的, 当然沾上了“神气”。于是睾丸变成了“神丸”。

整个场面热闹、火暴。堪称草原上的“小型那达慕”。

家祭:在家里举行的祭祀仪式

一般地说都是一家一户执办, 就是请喇嘛到家里来诵经。大户人家请的喇嘛多, 做的佛事多些; 小户人家请的喇嘛少, 做的佛事少些, 有的小户 (穷人家) 还可以请一个喇嘛, 佛事相对做的就更少些。家祭的仪式都是在家里进行。祭桌摆在家中最宽敞、明亮的房间内 (一般都在西屋, 因蒙古人“以西为大”) , 或炕中间或地当央, 摆上供品。喇嘛开始诵经, 家人静立其旁, 敬听喇嘛诵经。然后, 全家人在喇嘛的授意下, 依辈分之大小进行祭拜。行敬天、敬地之大礼, 拜父母、拜祖宗。全家人逐个接受喇嘛的“摸顶”“经拍”仪式, 其间可向喇嘛倾吐自己的许愿, 谢恩喇嘛的祝福。焚香、磕头随之进行。

公祭:寺庙举行公益性的招福会

寺庙的喇嘛们对毗邻的屯、舖“施主”的“贡献”, “感其恩、颂其德”, 给全屯做一个“公益性”的“甘珠尔——翁其呼”, 为全屯、舖的男女老少“施主”做全面祝福。在当时这也是寺庙喇嘛们所做的一种“公益事业”吧。届时, 由领头喇嘛带队, 喇嘛们列成长队于村中游行。领头喇嘛手捧着由黄绢包裹的经典, 口里念诵经文, 众喇嘛应而和之。喇嘛们有的扛着一摞经典经书, 有的手里拿着鼓、钹等法器, 还有的举着“禄马风旗”。他们奏响法器, 应和诵经节奏。家家都敞开房门, 生怕得不到“喇嘛祝福”的“光顾”, 人们纷纷跑出家门, 争观诵经“游行”盛况, 又都期望自己“侥幸”得到喇嘛的祝福。

有的大户人家当即“慷慨解囊”, 乐善好施、扶贫济困。这时法器通鸣, 人们一阵欢呼、雀跃, 为“贡献”者祝福、为“施主”人祝福。随行的人们力争都想得到喇嘛的“摸顶”、“经拍”, 一旦得到喇嘛的“降福“, 更是“欢欣鼓舞”。屯、舖里一旦来了喇嘛“游行”队伍来做“公益事业”, 念诵“甘珠尔——翁其呼”时, 人们都满面春风、奔走相告, 屯舖里一派“哗然”, 寂寥的村野里亦算是平添了一道“风景”。喇嘛称做这种佛事为“麦达尔” (佛家语, 翻译成汉语就是“背负经典诵经巡游”, 传经布教) 。

以上这些就是郭尔罗斯、科尔沁这一带的“草原社火”招福会的“大致情形”吧!生活在原始生产方式下的蒙古人是多么希望自己生命依赖的草原, 水草丰美, 五畜兴旺, 牧歌悠扬, 人间和谐, 万物吉祥。他们祈求腾格力能把这一切美好的愿望带给自己的家乡草原。招腾格力降福, 永远, 永远!这就是“草原圣火”招福会, 蒙古人的淳朴、善良心地的表达和颂扬。

因为各种“原因”的冲击, 招福会也只好悄悄地“隐匿”了它的“踪影”, 逐渐快走出蒙古草原了。对于它的“面容和品行”年轻人已经很“生疏”了。

来源:《神州民俗(通俗版)》2014年第05期     格尔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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