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噙寒入锦帷——司马迁笔下的汉宫红颜

在男权占主导地位的中国历史,而且是第一个强大起来的汉代历史中,宫廷女子进入了司马迁的视野。这不仅体现了司马迁进步的妇女观,尤其透过他笔下女子的形象与命运,折射出了封建统治权势下宫闱恩幸之间的人性异化与残酷无情。这些人物本身所具有的揭露与批判力量,令人荡气回肠。

吕后凭刚毅杀伐决断

吕后是司马迁在《史记》中惟一专门立传的女性,也是惟一一位进入本纪的女君王。尽管司马迁对这位性格乖戾的女人没有多少好感,但作为一位良史,《吕太后本纪》还是较为客观地评价了她的一生。

在刘邦尚未起义前,吕后和千千万万女人一样,是个普通的妻子、母亲。一天,她带着一双儿女在田间薅草,碰到一位过路老人向她讨水喝。吕后给了老人水,还给他干粮吃。

比如,刘邦生前宠爱戚夫人及其子刘如意,说刘盈太怯懦,所有儿子中最像他的是刘如意,甚至一度想废刘盈而立刘如意为太子。吕后为此四处求助,最终张良献策请出商山四皓才平息此事。对此,吕后对戚夫人母子恨之入骨。刘邦死后,她首先向刘邦生前的宠姬发难,最惨的是戚夫人。吕后先囚禁戚夫人,又用毒酒毒死刘如意,命人砍去戚夫人的手脚,弄瞎眼睛,熏聋耳朵,灌入哑药,扔到猪圈里,名曰“人彘”,以致刘盈观后吓得大病一场,说“此非人所为”。

再如,为了巩固皇权,她让即位时17岁的刘盈,娶了自己的亲姐姐鲁元公主六七岁的女儿做妻子。不仅搞得刘盈尴尬不已,还使子嗣成为大问题。为保皇后之位不旁落,吕后不惜让其假装怀孕,把后宫姬妾生的孩子抱来、杀掉孩子的生母,假说是皇后所生,并立为太子。刘盈一死,就立太子为皇帝。不想这个皇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发誓长大后要为自己的母亲报仇。于是,吕后便以皇帝有病为名将其幽禁,最后不仅废其帝位还杀掉他自立为帝。

窦后顺天命歪打正着

窦皇后,出身贫苦,父母因生计困难,便以“良家子”身份把她送到吕后宫中当使女,呼为窦女。窦女到宫中时,正值吕后由于分封诸吕引起了诸多刘邦旧臣及其刘姓王的不满,为了“维稳”,吕后便将自己手下的女子作为礼物分送给刘姓王,每人5个,窦女就在其中。这个窦女很有心机,她为了离家近些,便给负责分配的宦官送礼,要求去赵国侍候赵王。结果不知是这个宦官记错了,还是收礼太多弄乱了,误把窦女分去代国侍候代王刘恒。窦女抹着眼泪极不情愿地去了代国。

令窦女始料不及的是,到代国后,她受到刘恒的宠爱,生了两男一女,可谓因祸得福。过了几年,代王夫人及所生的四个儿子(一说三个)相继死掉,好像有意给窦女母子让位似的。接着吕后去世,政局动荡,周勃、陈平等人铲除诸吕,刘恒被选入宫继承帝位,即后来的汉文帝。窦女和她的两子一女也随入宫中,长子刘启被立为太子,即日后的汉景帝。皇后人选,自然是窦女,母以子贵,妻以夫荣,耀眼的光环不偏不倚罩在窦女头上。

窦皇后地位的改变和她耳濡目染的皇宫生活,使她由一个纯真朴实的女子逐渐成为权力欲很强的乖戾女人。不仅溺爱少子梁孝王,造成了汉景帝与梁孝王兄弟之间的矛盾,上演了汉代版的“郑伯克段于鄢”;而且喜黄老之学,维护贵族利益,反对变法革新,以至罢免、乃至杀戮丞相、太尉等。由此我们想到近年上演的电视连续剧《甄嬛传》,其中多少女子在残酷的宫廷生活中,由纯情少女逐渐变成老谋深算、善于争风吃醋、甚至专断弄权的行家。

薄后、王后靠心机得势

文帝母亲薄太后,本为父亲与魏王族女魏媪的私生女,称薄姬。父亲去世后,她就被魏媪送入当时魏王魏豹的宫中做宫女。魏媪曾经带着女儿去相面,相面大师许负说她将来会生天子。当时正值楚汉相争时,魏豹本来跟着刘邦打项羽,听说薄姬的相面结果后很高兴,就脱离刘邦保持中立,梦想称帝。结果帝没称成被刘邦所获,薄姬也成为罪犯和其他人一起从事织作活计。魏豹死后,有一天刘邦到织室转悠,看到薄姬貌美就纳入后宫,但很快就忘掉了,一年多都不曾见面。

薄姬小时,曾经和正在受刘邦宠幸的管夫人、赵子儿要好,她们相约谁先富贵了不要忘掉好朋友。一天,刘邦闲坐在河南宫成皋台上,听到两个美人笑谈薄姬当时和他们的约定,心生恻隐,当天便召见并临幸薄姬。这个薄姬实在不简单,她对刘邦说:“昨天晚上我梦见一条苍龙压在我的肚子上。”刘邦告诉她这是显贵的征兆,薄姬果真生下儿子刘恒。薄姬的聪明之处还在于她没有贪恋温柔乡,而是从此远离刘邦。所以,当刘邦死后吕后全力捕杀迫害刘邦生前的得宠姬妾时,簿姬得以随儿子去代国远离宫中是非,既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儿子。与戚姬相比,其智慧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刘恒在这样的母亲调教下,多了几分善良,少了几分贵公子哥的飞扬跋扈。因此在周勃等人选拔新皇帝时,成功入选。

景帝皇后、武帝的母亲王娡,本来不是宠姬。景帝最宠爱的是太子刘荣的母亲栗姬。子贵母荣,栗姬的境遇可谓如日中天。因此,景帝的姐姐刘嫖亲自向栗姬提亲,要把女儿嫁给刘荣。可是,栗姬因为气愤景帝身边的美眉都是通过刘嫖介绍过来的,当即拒绝。刘嫖由此怀恨在心,转身去找王娡,王娡慨然应允,顺势上位。于是,两个女人联手算计栗姬,不惜造谣诽谤。栗姬呢,仍沉浸于怨忿中不能自拔,尤其是在景帝身体不好,向她托付诸位王子、希望她善待时,她竟然不肯答应,还出言不逊。栗姬的不谙事理、为人偏狭,成全了武帝母子,自己却落得子废身亡的结局。

卫后、李夫人凭理智全身

武帝皇后卫子夫,本是武帝姐姐平阳公主家的歌女,一次武帝去霸水边上祭祀,回来路过姐姐家小饮,公主为弟弟选了十几位美女供挑选,结果武帝都没看中,独独欣赏卫子夫。但是带到京城后,武帝便隐入花丛一年多都难得再见。因此,当武帝挑选宫中级别较低的侍女、准备打发其回家时,卫子夫不等挑选,流着眼泪自动请求出宫。这梨花带雨的娇容让武帝见状大为感动,垂怜召幸,“遂有身,尊宠日隆”,终成皇后。卫后这种以退为进的策略,与武帝宠爱的刘闳母亲王夫人为儿子要地盘却不露声色:“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三王世家》)如出一辙。

武帝宠妃李夫人之得赏识,缘于他的音乐天赋和美貌。在汉武帝诸位妃嫔中,李夫人最值得称道之处还不在于她倾国倾城的美貌和能歌善舞,而是她的审时度势和自知之明的生存智慧。《汉书·外戚传》较为详细地描写了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美人,在红颜褪色、春尽花零之际的明智选择与过人睿智。她的“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的见地,道出了历代靠美貌而走近君王的女性即“以色侍君”者的苦衷。

此外,淮南厉王刘长母亲赵美人,汉昭帝母亲钩弋夫人,却在懵懵懂懂中花谢寒流。

司马迁巧妙地用“命”字画龙点睛,指出宫廷斗争的变幻莫测。在封建时代,不论是看似得势的太后,还是尽享恩宠的宫嫔,她们的悲剧命运并无二致。作为君王附庸的生活与命运,使她们失去独立人格与自尊,成为以色侍君之玩偶。为了争得一席之地,她们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在后宫永不闭幕的邀宠争势悲喜剧中担纲主角,青春与生命,便在这角逐中悄然而逝。后人往往对此大加诟病,甚至把“女人祸水”的脏水泼向她们。但细想来,这些女人真正为自身争权的有几人?他们不过是为子孙争得一席之地,培植一棵自己可以乘凉的大树而已。她们虽然也曾不同程度地享受过作为皇后或妃嫔的荣耀,如吕后、窦太后者一度大权独揽发号施令母仪天下,但更多的是虽受恩宠却小心翼翼、敛气息声,至如赵美人、钩弋夫人辈则尚未享受尊荣却已大放悲歌。正可谓:

纵然有倾国倾城如花貌,终难挡春风噙寒入锦帷。悲夫!

来源:《博览群书》2015年10期    刘玲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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