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一个王朝比作人的话,那么都城就是指挥他行动的头脑。
无论是统一时期还是分裂时期,都发生过频繁的王朝更替。城头变幻大王旗,王朝的更替常导致都城的变迁。在所有的古代都城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长安(西安)、洛阳、北京、南京与开封。从地理分布与历史发展而言,这五个城市又可分为两大块:东西向的西安、洛阳与开封,南北向的北京与南京。
定都事关王朝生死存亡的大事,任何一个当国者都不会马虎待之。每一组的定都过程及其变迁都不是一蹴而就,甚至出现过往复徘徊的现象。两个地点都适宜建都,难有绝对的取舍,于是首都经常在这两个地方来回搬迁。这种搬迁并不是发生于王朝变更之后,有时在一个朝代里也存在短时迁移或同时两都并建的情况,比如隋唐时期,长安与洛阳两地。
从西周到唐代,在长达2000年的时间里,历朝统治者都会在长安与洛阳这两个地方打转转。就时间长度而言,长安定都的时间要长于洛阳,洛阳担任都城只有200多年时间。从唐末到北宋200年间,则是洛阳与开封的二选一时期,算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段插曲。从元朝至今800年间,则是从北京到南京的徘徊时期。对于王朝的创立者而言,都城的选择不求最好,但求最适合。所谓最适合,也就是要符合一个王朝的利益诉求。或是选择位于或者接近经济发达地区,以就近取得粮食和生活消费品。或是选择位于或者接近赖以起家的根据地,以便较快巩固政权,并依靠都城所在地区去控制其他区域。
一个王朝选择都城,大都是以“相形取胜”等风水原则为重要依据。长安(今天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就是一个富庶所在,为历代君王所看中。早在战国时代,关中地区就被苏秦誉为“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说,关中之地,占天下人口三分之一,但财富占天下六成。
唐代以前中国的政治经济重心在黄河流域,天下之中则是洛阳。从西周到唐代的历朝君王,都有在洛阳建都的事实或打算。虽然王朝领土范围的中心位置是建都的理想位置,但有时却不一定是最合适的现实位置。“居中”还是“不居中”,都是相对而言,并不容易确定。在五大古都中,只有洛阳、开封稍为居中一点,北京、南京、西安都不居中。作为一个王朝的创立者,除了理想以外,他在选择都城时,还要考虑到政治军事经济等诸多因素。于是,长安就成为首选之地。
长安是历史上第一座被称为“京”的都城,也是历史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周文王时就定都于此,筑设丰京,武王即位后再建镐京,合称丰镐。丰京和镐京隔沣河相望,是一个城市的两个分区,它是关中最早兴起的第一个大城市。
进入战国,秦国先迁都栎阳,后退到咸阳。咸阳背原面水,控制着关中东西水陆交通。结果项羽的一把战火,将八百里阿房宫化为灰烬。刘邦起家于关中,但他的那些追随者们大多是关东人。按照项羽的逻辑,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于是,那些得了富贵的关东人都劝刘邦以洛阳为都。只有谋士张良劝刘邦接受娄敬的建议,定都关中,因为关中沃野千里,形势险要,可凭着南、西、北三面的地理险阻进行守卫,独开东面去制服关东诸侯。刘邦在这件事上,做出一个相对正确的选择。
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正式定长安为国都,长安发展成为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历史上共有十三家王朝定都于长安,分别是西周、秦、西汉、东汉(末年)、隋、唐等王朝。而洛阳在建都朝代数量上略逊一筹,共有九个朝代。它们是东周、东汉、曹魏、西晋、隋(炀帝)、唐(包括武周)、后梁、后唐等朝代。
之所以说刘邦做出的选择,是一个相对正确的选择。是因为西汉(包括后来的隋唐)在北方和西北方面临匈奴、突厥那样强大的草原民族的威胁。而长安靠近边疆要塞,是链接内地与西域的纽带,是所在王朝经营西域,防备草原民族的一个军事缓冲区。在中国历史上,北方少数民族向来比南方少数民族要好斗,具有更强悍的侵略性,他们常常“不安分”地从游牧区南下侵扰到农耕区,像是从北方高原席卷而下的一阵风,给农耕文明区的民众带来了无尽的烦恼与痛苦。相对而言,建都北方势必将大一统帝国的政治和军事重点投在北方,这样可以迅速地就近调集军事力量来应对。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秦汉时期的关中地区修建了郑国渠、白渠、六辅渠等水利设施,使这一区域沃野千里,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供养大批脱离生产的军队和官吏。随着关中地区人口的过度集中,造成当地自然环境的逐步恶化,再加上政治中心在战乱之际又常常沦为主战场。最后,长安的经济优势终于一去不复返。到了唐朝,虽然长安城的繁荣达到了极致,但是关中却常闹饥荒,粮食已经不敷食用,皇帝常常带着大臣不远千里去东都洛阳就食。
如果说,长安是以政治军事立都,那么洛阳则是以经济交通的优势立都,位于天下之中,有漕运之利。洛阳在西安以东几百公里,北临黄河,是一个小盆地,三面丘陵,地理位置较西安更为适中。据司马迁《史纪·周本纪》记载,西周初年,周公经营洛邑,赞美这里居“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是帝王建都最理想的地方。居天下中心,让全国各地来京师进贡纳赋的里程大致相等,并便于都城与全国各地的联系,确是历代开国君主选择都城时考虑的一个基本原则。
洛阳位于关东和关中两大利益集团的接合部,素称四战之地,周围低矮的丘陵不足以作为长期抵御的凭借。而且,盆地面积较小,农业资源无法与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相比。另外,离各游牧民族政权所在地区和丝绸之路较远,有鞭长莫及之感,也不便于开疆拓土和开展外交和国际贸易活动。在西汉时代,洛阳的地位是无法与都城长安相比的。
东汉开国皇帝刘秀一反旧制,定都洛阳,为的是经过两汉之际的战争破坏,长安宫室荡然,生灵涂炭,难以迅速修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刘秀主要是凭借着关东地区的经济、军事力量而夺取天下的,他和他的主要将领出生于关东的南阳和河北地区,定都洛阳,靠近他们的故乡,并可以凭借关东实力去控制关中。
隋炀帝杨广在位期间大多数时间都驻留在东都洛阳,洛阳取代大兴城成为实际上的都城。唐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政治中心在长安和洛阳间频繁变迁,尤其是武则天执政期间,洛阳一度被称为“神都”。武则天这么做也是出于政治需要,她为了打压关陇士族,将都城由长安迁至洛阳,以降低长安的政治地位,避免自己的皇权受到集团势力的牵制。
长安所处的关中平原,对山东地区(即崤山以东黄河下游地区)而言是居高临下,起着明显的控制作用。而这一地区又有四塞之固的地理优势,即使控制不了东方,也能据险保守独立。洛阳则没有这个优势,万一四方叛乱,则难以保全国家政权。这是控内。而对于御外而言,由于唐朝以前,中原王朝的主要外敌威胁来自西北,对于强盛王朝而言,首都偏于西北有利抗敌自保。到了宋以后的外患则来自正北或东北,所以首都的定位也要受到影响而发生变迁。
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守卫北部边疆的大将安禄山和史思明发动安史之乱,关中和长安陷入战争,长安渐趋衰落。唐末,把持朝政的军阀朱温强迫长安市民集体东迁洛阳,长安变成了瓦砾堆。
唐末至五代,政治中心由长安迁至洛阳,又从洛阳迁至开封。开封(汴梁)本是唐代的汴州,五代时期先后为梁、晋、汉、周四个政权的首都。经历代帝王悉心经营,已成为全国最大的城市,颇具帝都风范。不过,开封周围没有山河之险,又是历史上战争很多的四战之地,不容易防守,因此北宋开国皇帝太祖赵匡胤本人对建都开封并不满意,他心目中的建都之地仍是自古帝王都选作都城的长安和洛阳,几次有往西迁都之意。
他之所以最终没有迁都,最主要还是因为吃饭问题。定都开封可以就近得到江淮的漕粮和物资,这是长安和洛阳都比不了的。大将李怀忠劝赵匡胤不要迁都,所说的就是这一番道理。他说:“开封有汴渠(即大运河)之便,每年可运江淮粮食数百万斛(十斗为一斛),京师兵将几十万人都要吃江淮粮食,您居住洛阳,到哪里去取江淮的粮食呢?”
中原王朝定都之地的变化,也反映了中华文明边防线内收缩的趋势,以及政权对东南财赋的依赖。在很多朝代中,洛阳常常扮演了长安的陪都的角色。
到了明代,朱元璋定都南京,有着个人的诸般无奈,也有着时代的背景。朱元璋之所以没有坚定地选择在南京建都也是出于战略上考虑,南京从地理位置上看偏于江左,离中原非常之遥远,在全国统一的形势下难以对中原和全国进行有效的统治。再加上有人在他面前嘀咕了一句,南京之地“六朝国祚不永”。也就是说在南京建都的王朝都是短命的,这魔鬼般的咒语一直缠绕着他,令他迟迟不愿下决心在南京定都。就算是在这里当了将近三十年的皇帝,他还是不甘心将自己的朱家王朝永久地置于此处。
长期生活在安土重迁的农业社会的人,一般是不愿意轻易改变自己所熟悉的生活环境的,因为举家搬迁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一个王朝,要在一个新的地方建都,或将都城迁到另外一个地方更非易事。这不仅是因为不容易选择到各方面较旧都城更适宜建都的城址,主要也因为建设一个新都城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对一个尚未巩固的新政权来说,这是一件影响民心向背的大事,朱元璋也不得不认真考虑。
其实选择南京作为都城并没有什么不妥,此时中国经济中心和重心已经南移,当时“天下财赋出于东南,而金陵为其会”。也就是说,南京是当时东南与南方各省经济的枢纽,是全国经济的中心,有如此得天独厚的物质基础为背景,南京作为大一统帝国的都城就绝不会有物质经济之忧,这是定都北方所绝对无法与之比拟的。
元朝以后,北京代替开封担任统一王朝的首都,可以说主要是在民族斗争的背景下产生的。来自蒙古草原的铁骑,以及来自白山黑水的女真族,它们的根基分别在蒙古和东北,定都北京,以北制南,进可攻,退可守,这和秦朝定都大本营咸阳是同样的道理。中央集权的国家,难免会有亲疏之别。有些地区是嫡系,有些只能算是旁系。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有两个原因:一是北方草原民族虏患不绝,建都在北京,便于就近制御。明成祖在即位以前是驻守北京负责保卫北部边防的藩王,对此有深刻印象。因此,他夺取皇位后,迁都北京,不仅以天子坐镇边疆,还多次率重兵深入蒙古草原纵深地带,消灭蒙古军的有生力量,使之不能威胁明朝。此外,北京是成祖赖以起家的根据地,政治上比较可靠,选此为都也比较安全;二是由于“靖难”之役,朱棣在南京杀人太多。建文帝的支持者,多半是江南士族,朱棣对他们大开杀戒,因此结怨于江南。再继续呆在南京做皇帝,已经失去执政基础。因此他从取得皇位的那一天起,也就有了迁都的打算。
来源:《文史天地》2018年02期 宗承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