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中期,商业繁盛的扬州,随着以商人、盐户为主的市民对绘画作品的需求,出现一些顺应绘画商品市场的职业画家。区别于纯粹的职业画家,这些画家是具有文人画家特质的职业画家,他们的创作风格以“怪”闻名,被称为“扬州八怪”;相较于风雅的正统文人画,扬州八怪在继承传统水墨写意画的同时,提倡绘画风格的独创和个性表现,他们“突破了传统雅俗观念的桎梏,迥别于正统派的艺术趣尚,以不拘泥古法、敢于领导标新为特色,呈现出不同于前人的意蕴与风貌。”如“扬州八怪”中罗聘的《鬼趣图》,题材构思新奇有趣,在考虑市场需求的同时,画作又有讽世警俗意味。作为扬州八怪中最年轻的画家,罗聘的绘画才能是比较全面的,他的作品造型准确、题材多样;画作中不仅有“扬州八怪”纵笔挥洒的写意特点,同时还表现出极强的个人特色,作品构思考究独特、发人深思。
罗聘(1733—1799),字遯夫,因原籍安徽歙县呈坎村,此地在黄山之麓,近于天都、莲花二峰,故号“两峰”。早年曾梦入花之寺,仿佛前身是其寺中的主僧,故又号“花之寺僧”。其为金农入室弟子,金农晚年嗜佛,自号“莲身居士”,所以罗聘又号“师莲居士”。罗聘出身中产之家,其父和叔父都曾任县令,罗聘不满周岁时其父过世,“其父、叔皆喜金石书画,与当时著名文人有一定交往,生活在这种文化气氛很浓的家庭环境中,罗聘自幼就受到很好的文化教育。”而同乡马氏兄弟“小玲珑山馆”丰富的书画藏品,为年少的罗聘提供了书画根基必要的养分。1752年罗聘娶妻方婉仪,方婉仪是一位赋有才情的女子,并且兼长于书画,夫妇二人经常合作,对于罗聘的艺术道路,方婉仪给予了很多帮助。1756年罗聘拜师金农,被称为“扬州八怪”之首的金农时年已71岁,作为一位已成名的老艺术家,他对罗聘在艺术上的指导是多方面的,金农“修养广博,工诗文、精鉴赏、善篆刻、长漆书,后则作画,四君子、蔬果、山水、人马、佛像、肖像无不擅长。作品造意新奇,构境别致,笔墨朴秀,巧拙互用,耐人寻味。”罗聘年少时即已才气显露,习画精勤,技法全面;而金农丰富的艺术素养、诗人的情怀,以及对书法的“奇”“怪”创新和对绘画不拘成法、标新立异、超尘脱俗的绘画风格,也给年轻的罗聘以创作方向上的启发和思考。由于金农年逾半百才开始作画,绘画技巧并不十分全面,加之精力有限,故画作多由绘画技巧全面的罗聘代笔。为师代笔,自古有之,但金农作品都是自身的创作理念和构图构思,严格来说,师徒合作的意味更多一些,金农画作的“异”“趣”和在继承传统同时对“独创”的追求,在师徒合作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罗聘,这也为其之后别出心裁的鬼神画提供创作条件。
“文人画家从事绘画,尽管说是势不可逼,利不可取,但是,为了生计又不得不以卖画为业,靠卖画糊口又很难保证生活,所以他们大都困顿潦倒。”金农去世后,罗聘为生计,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至乾隆五十五年(1790)三次北上京城,这不仅为罗聘拓展了艺术市场,也为其提升了一定的声誉,并在画坛形成了颇高的影响力。罗聘在金农过世之前,从未离开扬州,而其后进京或是受金农壮年时游历山水的影响,除去市场的考虑,北京之行使其开阔了眼界,丰富阅历的同时也增进自身的学识。“胸中有万卷书,目饱前代奇迹,又车辙马迹半天下,方可下笔。”一定的文学修养,对传统艺术的研究,生活经历的丰富,罗聘的艺术历程印证了创作基础与自身的艺术、文化、思想等修养息息相关。
图1《蔬果图》,江西省博物馆藏
以画家为审美主体,审美主体对现实的观照,将审美情感投入其中,这就是通常说的“移情”,画作融入画家的审美及情感,借景借物抒发创作者的思想意识。自北宋以来,借物抒情在文人画作品中表现得较多,为表达自身思想的深切,画家在借助比喻、象征手法抒发感情的同时,也会使所绘的物象人格化,而清代画家更是借助形象的夸张和对某些特定细节来表达画外之意,如清初的八大山人,以怪诞而富有寓意的景物来借喻自身、咏物抒情,其创作思想对清中期的“扬州八怪”有一定的影响;而聚集在扬州地区卖画为生的画家如郑板桥、黄慎、汪士慎等,作品数量众多且流传广泛,这些扬州八怪的前辈们,对后来作为“扬州八怪”殿军的罗聘不无影响。“焉然系而不食,吾岂匏瓜也哉”,画作题款言真意切,弱冠之年的罗聘即有学有所用、进取入世的儒家思想,这与世俗化、个性化的“扬州八怪”是相契合的。在创作《蔬果图》几年后,罗聘以诗为礼,拜师被称为“扬州八怪”之首的金农。
图2《钟进士役鬼图轴》江西省博物馆藏
江西省博物馆馆藏的另一幅罗聘画作《钟进士役鬼图轴》(图2),纸本,纵91、横41.5厘米。“五月五日祓不祥,何须按剑髯怒张,毕竟终南钟进士,能教鬼服到文章”,题款“罗聘戏墨”,盖“罗两峰印”朱印,下盖四枚收藏章,分别是“青霞馆珍藏印”“上元余氏考藏金石书画之印”“颐情馆印”“宋灿之印”(图3),象征五月五日端午节除灾求福,是一幅具有祈福寓意的画作。罗聘在《钟进士役鬼图轴》中,刻画的钟馗犹如常人,表情丰富、生动,画作富有情节引人遐想。画中钟馗满面虬髯,目光炯炯,怒视前方,右手按剑欲拔之,身后抱书小鬼安然自若。钟馗与小鬼,一动一静、一强一弱,强烈的视觉冲突,使钟馗的艺术形象鲜明;画家笔触沉稳洒脱,技艺精湛老练,画面的表达极富创作激情,让人印象深刻。钟馗粗重概括的身姿对比其细致的面部刻画,在抓住观赏者视线的同时,引导着观赏者对画中人物神态的注意。“鬼神人物,有生动之可状,须神韵而后全。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抓住人物独有的特征,以形写神,以自身对人物的内在精神的理解与人物外在神态的描绘,情理统一使人物“气韵生动”,而“画龙点睛,言物之神全在睛之生动也。人物写真,点睛最要”,画中钟馗眼神聚焦,逼视前方,身后小鬼也尾随着他的目光,虽无大幅度的动态,但通过眼睛与神态,把钟馗不怒自威、令人生畏的形象表现得传神而自然。
图3《钟进士役鬼图轴》(局部)
“焉然系而不食,吾岂匏瓜也哉”是年轻的罗聘对展现其绘画才能的渴望,而跟随金农学诗作画,金农的“标新立异”与其“吾岂匏瓜也哉”的融合,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他之后的创作思路。此外,相较于传统文人画标举“士气”“逸品”,讲求笔墨情趣,“聊写胸中逸气”和自娱遣兴的墨戏,扬州八怪“以卖画为生,所有的衣食住行皆需仰仗他人,不得不选择一切可以依靠的力量,这种游荡南北、左右周旋的生活,对他们的人格画格皆有一定影响”。
罗聘身在其中自然也无法避免画家入世的世俗性,但“美术家所要表现的自我不是一个与外界无涉的纯封闭、纯主观的自我,而是一个受外界社会诸因素的影响和充实的饱满的自我。”这其中应包括现实温饱的世俗的影响;能直面世俗对艺术创作的制约,将绘画的个性化和商业化融入诗情画意之中,罗聘并未屈于时流,失我天真;其笔墨之间更多的是摆脱宫廷保守画派的藩篱后,不拘绳墨,敢于别创新格的绘画创作。“美的创造活动,实际上就是实现创造者的审美理想的实践过程”,不随流俗、不落窠臼,强烈的创作激情以及一生对绘画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透过画中个性鲜明的生动意象展示其必然的艺术魅力。
来源:《东方收藏》2022年第06期 曹珺;徐宗发